“进来,快!”努尔买买提侧身挤进门缝,回头催促,声音在幽闭的空间里带着沉闷的回响。
马晓梅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猫腰钻进了铁门后的黑暗。身后的铁门“哐当”一声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外面世界的一切喧嚣与光亮,也将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骤然压了下来。
短暂的失明后,瞳孔才渐渐适应了地下室极其昏暗的环境。仅有的一盏低瓦数白炽灯泡,悬挂在低矮的顶棚中央,像一只昏昏欲睡的眼,勉强撑开一小圈浑浊的光晕,无力地抵抗着四周浓稠如墨的黑暗。光晕的边缘模糊地融化在阴影里,更远处的一切都沉没在深不可测的幽暗之中。
然而,就在这微弱光晕的笼罩下,眼前的景象让马晓梅瞬间忘记了呼吸。
地下室的空间远比想象中要深广得多。一排排,一列列,巨大的、敦实的陶缸如同沉睡的远古巨兽,整齐而肃穆地排列在混凝土地面上,沉默地占据着视野所及的大部分空间。粗粗一数,竟有三十余口之多!每一口陶缸都呈现出一种被岁月反复摩挲、浸润出的深褐色,釉面早已不再光滑,布满了细微的裂纹和经年累月留下的、难以清洗的深色污渍,如同饱经沧桑的皮肤上刻下的皱纹和疤痕。缸壁厚重,触手冰凉粗糙,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质感。
最令她心脏骤然紧缩的,是每一口陶缸靠近缸沿的位置,都清晰无比地、深深地刻印着一个相同的标记——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线条遒劲有力,仿佛下一秒就要破壁而出,搏击长空!鹰的利爪下,紧紧抓着一个象征着集体与力量的徽记:五角星与麦穗交织的图案。
“合作社的鹰徽……”马晓梅失神地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她曾在祖父珍藏的、早已泛黄模糊的老照片边缘,看到过这个标记模糊的影子。祖父浑浊的老眼每每凝视那小小的印记,总会陷入长久的沉默,眼神悠远得像是要穿透时光,回到某个再也无法触摸的起点。此刻,这象征着数十年前激情与信念的徽记,如此清晰、如此众多地出现在眼前,带着一种扑面而来的、凝固了时光的沉重感,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是它。”努尔买买提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室里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追忆往事的深沉。他走到离门口最近的一口陶缸旁,布满老茧的粗糙大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轻轻抚过缸壁上那只深刻遒劲的鹰徽,指腹感受着那凹凸的线条。“当年,你爷爷马国栋,就是跟着刻着这鹰徽的队伍,从西安城一路风尘仆仆,把最宝贝的老窖泥,运到了这片刚刚苏醒的边疆热土上。那一路,风沙大得能把骆驼吹跑,可这缸里的宝贝,一点闪失都不能有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深吸一口气,双手猛地扣住那沉重如磨盘般的木质缸盖边缘,腰背发力,低喝一声:“嘿!”布满肌肉线条的手臂贲张起力量,缸盖被缓缓掀开一道缝隙。
就在那一瞬间,一股比刚才在门外闻到的、浓郁百倍的复合香气,如同积蓄了千年的火山熔岩,轰然喷发!浓烈到化不开的陈醋酸香如同最霸道的先锋,瞬间充盈了整个鼻腔,直冲脑门,带着强烈的冲击力。紧随其后的是更为深沉复杂的底蕴——是粮食在漫长时光里被菌群温柔分解、转化、融合后产生的醇厚甘甜与温润酸香,层层叠叠,如同古老森林里堆积了亿万年的肥沃腐殖土,散发着深沉而磅礴的生命气息。这气息厚重、霸道、古老,仿佛将半个世纪的光阴都压缩、沉淀、发酵在了这口口陶缸之中。它带着一种难以抗拒的魔力,瞬间攫住了马晓梅所有的感官。她的眼眶毫无征兆地一热,酸涩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这味道……这深入骨髓的味道!它无数次出现在祖父絮絮叨叨的回忆里,出现在父亲酒后含混的叹息中,更无数次出现在她童年时偷偷溜进祖父那间简陋作坊所闻到的、那令人安心又无比向往的气息里!那是属于马家老窖的、独一无二的生命印记!
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冲动驱使着她。马晓梦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跄一步,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她颤抖着伸出右手,指尖带着一种朝圣般的敬畏,轻轻触碰上那口刚被掀开缝隙的陶缸外壁。冰冷的、粗糙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带着岁月沉淀的凉意。缸壁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细小裂纹,如同老人脸上深刻的皱纹,诉说着无声的沧桑。
就在她的指尖无意中抚过一道尤为深长的裂痕时——
异变陡生!
那裂纹深处,毫无征兆地,骤然亮起一点极其微弱的、近乎梦幻的幽蓝色荧光!那光芒起初只有针尖大小,微弱得如同夏夜草丛里一只迷路的萤火虫。然而,就在马晓梅惊愕地屏住呼吸的刹那,那一点幽蓝仿佛被她的触摸唤醒,如同落入清水中的一滴墨汁,开始沿着裂纹的脉络,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晕染、蔓延、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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