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视频里的驯鹰人(上)
吐鲁番盆地的热风,裹挟着细碎的沙尘,在午后的葡萄沟里打着旋儿。玉素甫老爷子站在自家土黄色的院墙根下,额头上沁出的汗珠滚落,砸进脚下干燥的浮土里,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圆点。他那双布满褐斑、骨节粗大的手,此刻正紧紧攥着一根银色的自拍杆,手背上青筋虬结,微微颤抖着。这轻飘飘的现代玩意儿,在他手里比当年握过的套马杆还要沉重、还要难以驯服。自拍杆顶端小小的手机镜头,像一只窥探的独眼,正对准了院子里那棵虬枝盘曲的老桑树。
桑树粗壮的横枝上,稳稳立着“阿尔泰”——他相伴十年的猎鹰。阿尔泰通体覆盖着铁灰色的翎羽,只在翅尖和尾羽边缘晕染着几抹近乎墨黑的深褐。阳光穿过稀疏的桑叶,在它光滑如缎的羽毛上跳跃、流淌,勾勒出流线型的、充满爆发力的轮廓。它金色的瞳孔,如同两枚淬炼过的琥珀,此刻正锐利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盯着树下那个举着奇怪棍子的老主人。那双眼睛里,沉淀着戈壁的苍茫与天空的辽阔,还有一丝属于猛禽特有的、睥睨万物的傲然。
玉素甫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对着那小小的镜头挤出一个笑容,皱纹像干涸河床的裂纹一样堆叠:“老铁们……看!这就是我的老伙计,阿尔泰!真正的哈萨克雄鹰!它能从云端……” 他努力回忆着孙子教他的那些新鲜词儿,“俯冲!对,俯冲下来,抓兔子比闪电还快!”
他试图模仿记忆中年轻人直播时的亢奋语气,但浓重的吐鲁番口音和多年沉默寡言养成的习惯,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干涩、紧绷,甚至有些滑稽。弹幕零星飘过几条:
【爷爷好可爱!】
【鹰好帅!】
【说话大点声儿啊爷爷!】
就在这时,阿尔泰似乎被老爷子这陌生的、略显笨拙的姿态和声音刺激到了。它颈部的绒羽微微炸开,喉咙里发出一声极短促、带着警告意味的“咔”声。紧接着,它似乎调整了一下站姿,庞大的翅膀轻轻扇动了一下,带起一小股夹杂着鹰羽特殊腥气的风。
玉素甫正说得起劲,全副精神都在对抗那该死的自拍杆和脑子里打结的词汇,完全没留意头顶伙伴的细微变化。他下意识地想把另一只手里握着的、陪伴了他大半辈子的黄铜旱烟杆举起来比划一下,增加点气势。
就在那锃亮的烟锅刚刚离开他腰侧,斜斜指向天空的瞬间——
一道灰白夹杂着墨绿、带着强烈禽类特有酸腥气味的粘稠液体,如同精确制导的微型炮弹,裹挟着细微的风声,从桑树枝头激射而下!
“啪唧!”
一声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的闷响。
那泡分量十足、热气腾腾的鹰屎,不偏不倚,端端正正,覆盖了整个黄铜烟锅!粘稠的排泄物瞬间糊满了烟锅的凹槽,甚至有几滴溅到了玉素甫青筋暴露的手背上,温热的触感让他猛地一哆嗦。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哎——哟!!我的老伙计!!”玉素甫的惊呼带着真正的、撕心裂肺的痛惜,瞬间盖过了他之前所有的努力。他像被火燎了尾巴的猫,猛地甩动握着烟锅的手腕,试图甩掉那污秽。那根饱经风霜、被他摩挲得如同包浆古玉般的宝贝烟锅,在空中划过一道带着腥气的弧线。
几点滚烫的、尚未完全熄灭的暗红火星,随着他这剧烈的甩动,从被污物堵塞的烟锅里骤然迸溅出来!火星如同微缩的烟花,在炽热的午后空气中划出几道短暂而刺眼的轨迹,有几颗不偏不倚,正好溅落在竖立着的手机屏幕上!
直播间瞬间炸开了锅!凝固的弹幕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轰然爆发:
【卧槽!!天降正义!】
【哈哈哈哈哈哈爷爷的烟锅会喷火!】
【鹰翔九天,屎落人间!精准投弹!】
【阿尔泰:让你拿个破棍子对着我比比划划!】
【心疼爷爷三秒然后笑死!】
【这节目效果拉满了!双击666走起!】
玉素甫手忙脚乱,心疼地查看他那遭了无妄之灾的宝贝烟锅,用粗糙的指腹试图抹掉上面顽固的污迹,嘴里嘟嘟囔囔地抱怨着阿尔泰的“不讲究”。而树上的阿尔泰,似乎对自己制造的这场小小混乱极为满意。它歪了歪那覆盖着细密鳞片的、线条流畅的头颅,金色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下方那个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老头身影,以及那根还在兀自冒着青烟的烟锅。那眼神里,竟流露出一种近乎促狭的、看戏般的意味。
就在玉素甫忙着擦拭,直播间弹幕狂欢,所有人都以为这场意外闹剧已经达到高潮时,阿尔泰动了!
它的动作毫无征兆,快得如同撕裂空气的一道灰色闪电!强健的翅膀猛然张开,带起一阵强劲的气流,吹得桑叶哗哗作响。巨大的身影几乎是贴着玉素甫花白的头顶掠过,带起的风掀起了他破旧的帽檐!玉素甫只觉得头顶一暗,一股猛禽特有的腥风扑面,惊得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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