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郊废弃物流园。铁皮棚顶被昨夜暴雨砸出无数凹坑,水滴仍顺着边缘迟缓地坠落,砸在湿透的水泥地上,发出单调冷硬的声响。空气里飘浮着浓重的水腥、机油和某种被焚烧后的焦糊混合气味。这片堆场曾是林小山“安心购”最后的生命线。
当林小山踩着泥泞冲进其中一座稍大的仓库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猛地收住了脚,心脏像被一只冰手攥紧。
仓库大半的卷帘门被暴力扭曲,像被巨兽抓挠过的伤痕。门内狼藉刺眼。几十辆用于社区转运、刷着“安心购”醒目标志的三轮车,被砸得东倒西歪。有的车斗凹陷,有的车轮不翼而飞,崭新的绿色车棚被利刃划开狰狞的大口子,内衬棉絮被扯出来,吸饱了地上浑浊的泥水,像腐烂的肠子。地上散落着被撕碎的纸页——那是还没来得及分发的商品目录单。
仓库一角,原本码放整齐的米面粮油、蔬菜生鲜的货箱,被推倒践踏。雪白的大米和面粉倾泻而出,与污黑的泥水混合,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糊成肮脏粘稠的一片。摔碎的鸡蛋蛋液在地面蜿蜒流淌,和红色的西红柿汁混在一起,散发着绝望的腥甜。被踩烂的蔬菜叶子混在其中,刺眼的青翠被泥灰覆盖。
死寂。只有水滴落地的啪嗒声,砸在林小山耳膜上,每一下都重若千钧。昨晚听到风声临时赶回来的老周蜷缩在墙角一台侥幸没被砸坏的冰柜旁,胡子拉碴的脸上木然,眼神空洞地望着仓库顶棚渗水处那点可怜的天光。
“老周!”林小山的声音干涩发紧。
老周像是被这声音惊动,猛地一颤,浑浊的目光迟缓地移过来,看到林小山,嘴唇哆嗦了几下,却发不出声音,干涸的眼眶里瞬间涌上一股浊泪,大颗大颗地沿着深刻的皱纹滚落。
“全……全完了……”老周终于挤出几个字,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夜里三点多……来了好几辆没牌的面包车……十几个棍子……上来就砸……不要东西……专门砸车……砸招牌……拦不住……根本拦不住啊……”他粗糙的大手捂住了脸,魁梧的身体佝偻下去,肩膀无声地耸动。
林小山站在原地,没有上前,没有怒吼。仓库里刺骨的阴冷仿佛浸透了骨髓,皮肤下的血液却像要沸腾,太阳穴突突地跳。愤怒?当然有。像老家秋收时节被点着了火的麦茬垛子,轰地腾起漫天黑烟,烧得心肺都在灼痛。可更深的地方,却一片冰原。
他想起第一次带老周进这仓库时的踌躇满志,指着空空的地面规划这里放车、那里堆货。想起创业初期在城中村里,他蹬着借来的三轮,车头歪歪扭扭挂着自己写的“安心送菜,准时平价”硬纸板招牌,被保安追、被居民白眼,裤腿上沾满泥点。现在,车有了,仓库有了,伙伴有了,甚至小半座城市的人正渐渐习惯在手机上点那个小小的绿叶图标……然后,这一切变成眼前这副废墟的模样。
“系统”的面板无声在意识里展开,光字冰冷:【物流节点:城东三号仓,已下线。剩余运力负载:27%(严重告急)】。那些曾经带来眩晕与狂热的、象征着庞大资产和力量的光点,此刻只剩下灰败。财富的沙堡,终究抵不过现实的惊涛。他不是没料到巨头会动手,只是没想到对方的手段如此粗暴、如此彻底,摆明了要掐断他最后一丝喘息的可能。
手机在死寂的仓库里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上是一个本地的陌生号码,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林小山盯着号码看了两秒,指关节因为用力捏着手机而微微发白。他吸了一口混浊、冰凉、带着腥腐气息的空气,接通。没有咆哮,没有质问,异常平静:
“喂?”
听筒里传来一个经过处理的、明显用了变声器的男声,带着一种电子噪音特有的冷漠和戏谑:
“林老板,昨晚睡得还好吗?听说您那个仓库……出了点小状况?哎呀,现在做点生意可真不容易,消防、城管、安全……哪一环稍不注意就出乱子,理解,多理解!”语气浮夸得像在念蹩脚的台词。
林小山的指尖深深掐进手机壳的塑料里。仓库顶棚漏下的冰冷水滴砸在他的后颈上,激起一片寒栗。
“需要多大的‘理解费’?”林小山的声音平静得像一块沉入冰水的石头,毫无波澜,每个字都淬着寒意。
电话那头像是被这种“不上道”的直白噎了一下,沉默了几秒。变声器的电子杂音滋啦了几下,对方的声音收敛了些虚伪的客套,带着赤裸裸的恶意:
“林老板果然爽快。那就挑明了说吧,你这‘安心购’,玩得差不多了。‘智享生活’的顾总那边,对你们这种低价倾销、破坏市场和谐的小动作很看不惯。想求个安稳?很简单,两个选择。第一,把你平台核心的定价策略和供货渠道‘分享’出来,以后就在顾总手底下讨口汤喝,规矩点,也不是不能活。”
“第二,”对方顿了顿,故意拉长了声音,“就是彻底没得玩了,像昨天晚上那种小‘意外’……以后可能就是家常便饭。今天砸车,明天不知道会不会断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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