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在她身上那件还未换下的及笄华服上略一停留,又极快地移开,并无过多审视,只将手中的长条木匣轻轻放在她面前的小几上。
木匣是普通桐木所制,打磨得光滑温润,不见丝毫华丽纹饰,唯有朴拙自然的气息。
顾辞轻轻拨开铜扣,匣盖滑开。
一方细绒软垫上,静静躺着一支木簪。
没有金玉的闪耀,没有珍珠的夺目。
那簪体呈现出一种极为独特的暗红褐色,木质纹理致密细腻,仿佛有深邃的流光在木髓深处缓缓流淌。
簪头被精心雕琢成一朵即将怒放的重瓣海棠,连微翘的花蕊都根根清晰,刀痕却已不见锐利,尽数被打磨得浑厚,透出一种经过岁月浸润的的美。
郁澜的目光猝然定住,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
“血……血檀木?”她低呼出声,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震惊。
抬眼看向顾辞,眼中有真切的光闪过,“南海异域,百年沉香尚且可得,此木却号称‘十檀九空,寸血寸金’。顾公子,你竟能寻到?”
这已不止是心意,更是机缘与本事。
顾辞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有几分实打实的欣悦。“机缘巧合罢了。”
他并不细说过程,只伸出右手食指,轻轻点了点匣中木簪,“此木生于湿热瘴疠之地,最是凝神定气,不受阴寒所扰。我知道今日及笄礼正日子,规矩上,你戴着这外男所赠之簪反倒不便,徒惹猜疑。故不急于一时。日后,待你觉得合适时,再簪便是。它只是一点心意。”
话音落下的瞬间,郁澜眼角的余光捕捉到顾辞抬起的手。
那只托着木匣的手,虎口、指腹、甚至手背和手腕处,布满了横竖不一的新旧划痕,有的已然结了薄痂,有的尚透着浅红的新肉色,在修长的手指上显得格外刺目。
其中一条深痕正切在手背上,明显是最近才添的。
她的心被那带着血气的伤口狠狠攥了一下。
“……顾公子,”郁澜的声音不自觉地染上几分柔软,所有的疏离都消退了,“你这手……”
她几乎是立刻站起身,目光紧紧锁在他的右手,“怎么伤成这样?是为制簪时伤的?”疑问中带着肯定的关切,“别不当回事,得赶紧上药才好。”
她作势就要去拉他的手察看:“我这就叫人拿药来……”
“小事。”顾辞却在她伸手过来的瞬间,极其自然地一抬,避开了她的接触。
他的动作轻快自然,脸上笑意不减分毫,仿佛那些伤口真的不值一提,“不过是被木刺扎了几下,树皮蹭了层皮,早就结痂了,哪里需要什么上药。制点小东西,免不了的。”
他轻松带过,重新将木匣往郁澜面前推了推,“比起这些,你喜欢这个才是正经。”
“说来也是运气,能得这么完整又成色上佳的一小块血檀料胚,实在是机缘难得。还得托那位贵人的福。”
他的视线在窗外某个方向凝视了片刻,接着说道:“前两日去西市木料行寻摸,老板都说这等料子十年难遇,偏巧那日有位……嗯,贵客,在行里挑东西,大概是瞧不上这等边角碎料,便让了出来,又指点了几句处理此木的关窍,才没把料性糟蹋了。”
他顿了顿,嘴角带着一丝温和的笑,自然地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郁澜,“你说,这不是天大的运气么?”
郁澜顺着顾辞刚才注视的方向望去。
浓荫遮蔽的院门外,透过垂花门洞,正好瞥见一道墨蓝色的挺拔背影。
那人步子很大,衣袍翻卷,带着惯有的孤高冷肃,不是去而复返的裴戬裴世子,又能是谁?
他正走过垂花门转角,只需再一步,身影便将彻底消失在院墙之外。
贵客?
在西市木料行里嫌弃边角碎料却又大方相让,还能指点如何善用这等奇珍血檀的人。
郁澜心头猛地一悸。
裴戬。
唯有裴戬此人。
她再次看向顾辞,他眼神平静坦荡,没有一丝暗示或不安,甚至那双带着伤痕的手也无意识地轻轻搭在了木匣边缘,安静地等待着她的回应。
就在这时,一声带着明显焦灼的女音突然打破了院内短暂的寂静:
“姑娘!顾公子!您这手……真的不用瞧瞧吗?”守在闺房外回廊下的丫鬟襄苎大概是见顾辞进了屋半晌未出,到底没忍住,掀帘探进半个身子,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屋内两人听见,“看着伤了好些处,又深又细的……”
院墙之外,那道墨蓝色的挺拔背影在彻底消失之前,似乎微微顿了一下。
但郁澜和顾辞的目光都还停留在那个方向。
下一瞬,不等襄苎话落音,更不等郁澜开口吩咐那探头的丫鬟,那垂花门洞里的墨蓝色背影已加快脚步,甚至比方才更快,
襄苎见主子望过来,脸上那关切立刻被惊惶取代,连忙放下帘子缩回了脑袋。
郁澜静默地看着空空如也的门口方向,足足过了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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