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短的三个字,没有多余的指示。
说完,她转身走到库房门口一张老旧木桌旁,拂去上面的灰尘,坐了下来。
然后,她从随身携带的一个素色布袋里,取出了一本线装古籍,就着门口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和库房深处的昏黄灯光,静静地翻阅起来。
那姿态,仿佛这里不是杂乱肮脏的药材库,而是她清雅的书斋。
赵仁理看着她的背影,又看看眼前这座庞大得令人窒息的药材山,一股混合着无奈、委屈和绝望的浊气堵在胸口。
但他不敢有丝毫怨言。
认命地挽起袖子,走向离他最近的一排药柜。
拉开一个抽屉,浓烈的当归气味冲了出来。
里面堆满了大小不一的干枯根茎,许多已经受潮板结,标签早已模糊不清。
他需要先辨认出药材,然后按纲目分类,再决定是否需要重新晾晒,最后贴上新的标签。
工作量庞大到令人头皮发麻。
时间缓慢流逝。
库房里只有赵仁理搬动抽屉、翻找药材、拍打灰尘时发出的单调声响,以及他自己粗重疲惫的喘息。
汗水混合着脸上的泥污流下来,在他脸上留下一道道狼狈的痕迹。
手臂越来越沉,每一次抬起都像灌了铅。
好几次,他都想不顾一切地瘫倒在地。
但苏子言那静坐读书的背影,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让他只能咬牙硬撑。
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将所有的注意力都倾注到眼前的药材上。
当归、黄芪、甘草、白术…这些最基础的药材,形态、气味、手感早已刻入骨髓。
他闭着眼,仅凭指尖触摸那粗糙或细腻的纹理,鼻端萦绕那或甘甜或苦涩或辛香的气息,就能准确无误地叫出名字,甚至能大致分辨出产地和年份。
“川穹…伞形科,根茎类,辛温,祛风止痛…”
他低声念着,将一捆混杂着泥土的根茎分拣出来,动作虽然疲惫,却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精准。
“白芷…也是伞形科,气味更浓烈些,断面有粉性…”
他又从一堆乱草似的药材里准确地挑出几根。
渐渐地,一种奇异的感觉在疲惫不堪的身体里滋生。
当他全神贯注地辨识、触摸、嗅闻这些药材时,那些饥饿感、寒冷感、肌肉的酸痛感,似乎都暂时被隔绝了。
指尖传来的每一种独特触感,鼻端捕捉的每一缕复杂气息,都仿佛化作一种微弱却真实的慰藉,支撑着他麻木的神经继续运转下去。
这是他在孤儿院帮老中医打杂时就练就的、赖以生存的唯一本领。
也是他在这令人窒息的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属于自己的方寸之地。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赵仁理机械地搬动着、分拣着,眼前阵阵发黑,全靠一股意志强撑着。
他摸索到一个半开的麻袋前,里面散乱地堆着一些形态各异、沾满灰土的根块和切片。
他习惯性地伸出手,抓起一把,指尖传来坚硬粗糙的触感,凑近鼻端,一股浓烈的、带着泥土腥气的苦味钻入鼻腔。
三七!
而且是品质极好的春七!
年份至少在五年以上!
这股特有的苦味里,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人参的甘甜回韵,还有文山产地特有的那种…他形容不出,但绝不会认错的“气”!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疲惫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三七!60头春七!文山产!五年以上!”
话音落下,库房里那单调的翻找声似乎停顿了一瞬。
门口,昏黄灯光与月光的交界处,苏子言翻动书页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她的目光,终于从泛黄的古籍书页上移开,第一次真正地、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投向库房深处那个在尘埃与药材堆中艰难忙碌的、狼狈不堪的身影。
赵仁理毫无所觉,他正沉浸在自己那点可怜的本事带来的短暂慰藉中,继续在麻袋里摸索着。
手指触碰到一块异常坚硬、边缘锋利的碎片。
他下意识地拿起来,凑到眼前昏黄的灯光下查看。
那是一块暗红色的、不规则的硬片。
断面能看到细密的纹理,带着一种奇特的、类似金属的光泽,入手沉甸甸的。
气味…很淡,几乎被其他药材的味道掩盖,但仔细嗅闻,似乎有一种极淡的、难以形容的腥锈气,混合着一种…冰冷的、不属于任何草木的金属感?
这是什么?某种矿石?
还是…他从未见过的怪异药材?
赵仁理皱紧眉头,努力在记忆里搜索,却一无所获。
就在这时——
“接着。”
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在寂静的库房中响起。
赵仁理吓了一跳,手里那块暗红色碎片差点掉在地上。
他猛地循声望去。
只见苏子言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门口那张椅子,站在了他身后不远处。
她依旧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