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上荒滩时,芦苇丛里的风裹着江腥灌进船篷。
涪翁系船缆的手顿了顿,指腹擦过缆绳上新鲜的勒痕——这截缆桩分明被人动过手脚,切口还沾着未干的松脂。
他抬眼望对岸,两点幽光又闪了闪,像野兽的眼睛。
师父,我去拾点干柴。王二狗搓着胳膊跳下船,裤脚沾了滩涂上的淤泥,夜里凉,烧堆火驱驱潮气。少年转身时,涪翁瞥见他后腰别着自己今早磨的柳叶刀——这孩子,总把他说的防人之心记在骨头里。
程高蹲在船头擦竹篙,竹节上的水痕被他抹得发亮。师父,您总看对岸。他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江雾,是那些探马灯?
涪翁没答话,摸出半块玉鱼贴在胸口。
那是他从焚毁的天禄阁瓦砾里捡的,鱼身刻着医不侍君四个字,边角硌得胸口生疼。
当年太医院的火盆里,他烧了所有御医腰牌,独独藏下这半块——不是念旧,是要记住,医者的命,该系在百姓脉门上。
救命啊——
一声惊呼刺破夜雾。
王二狗的柴禾掉在地上。
程高的竹篙砸进船板,溅起一串火星。
赵子衡原本靠在帐篷边打盹,此刻猛地站直,腰间的药囊撞得帐篷杆子直晃。
江...江滩那边!王二狗抄起柳叶刀就要冲,被程高一把拽住。
少年急得脖子通红:是个女人生!
说不定真遇上水匪了——
回来。涪翁的声音像块冷铁。
他摸出银针袋,赤针的针尾在指缝间泛着暗红,那是饵,不是人。
赵子衡的喉结动了动。
这个前日才跟着程高来拜师的书生,此刻攥着药杵的手还在抖,可...可那叫声有气音破了,像是真被人掐着脖子——
破的是商音。涪翁屈指弹了下银针袋,商属肺,主悲。
真被掐喉的人,气音该是角调,带肝木的颤。他抬下巴指了指芦苇丛,去看看王二狗掉的柴禾。
程高弯腰捡起柴枝,借着月光一怔——最上面那根枯枝上,缠着半缕玄色丝线,线尾结着个极小的青铜铃,这是...响铃索?
引猎物入套的响铃索。涪翁扯下丝线绕在腕上,方才那声喊,是要引我们离开营地。他看向程高,目光像银针挑破脓疮般锋利,去把帐篷四角的地钉换成我的银针。
程高立刻懂了。
天禄阁校书时,师父曾说过人身有三百六十五穴,大地亦有三百六十五脉,用银针封穴,能布成。
他蹲下身,将原本的木钉拔起,依次插入三寸长的白针——那是青针境的基础,专破外邪。
赵子衡凑过来想看,被涪翁敲了下额头:守夜。书生慌忙退到帐篷入口,药杵在掌心攥出了汗。
王二狗挠头:师父,我干啥?
把锅架上。涪翁扯过块破布擦手,煮锅热粥。他扫了眼程高布针的位置,微微颔首——这孩子,三年前连进针角度都抖,如今下针的方位,正好封了两穴,断了敌人的声息通道。
夜更深了。
江风卷着雾扑过来,帐篷布被吹得猎猎响。
程高蹲在暗处数更,听见芦苇丛里传来细碎的摩擦声——像蛇爬过草茎,又像鞋底蹭过碎石。
他碰了碰王二狗的脚,少年立刻把粥锅的火压小,木勺在锅里搅出极轻的声。
有动静!赵子衡的药杵地砸在地上。
他指着帐篷左侧,那里的芦苇突然倒伏一片,三个玄衣人猫着腰摸过来,腰间的短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为首的黑衣人抬手比了个手势,两人绕到帐篷后,一人举刀直刺入口。
刀尖刚碰到帐篷布,突然地闷哼——程高布在穴的白针震了震,黑衣人只觉喉头一甜,声音像被塞进了棉花。
上当了。涪翁从船底摸出赤针,针尖在掌心划出血珠。
他冲程高使了个眼色,少年立刻裹上涪翁的外袍,大剌剌走到帐篷前,故意提高声音:太乙教的鼠辈,躲了三年,今日倒敢露头?
为首的黑衣人瞳孔骤缩。
他挥刀指向程高:抓住他!另外两人从两侧包抄,却被针障逼得踉跄——右侧那人撞在穴的银针上,半边脸瞬间麻木;左侧那人踩中穴的针阵,腿肚子抽得直打颤。
程高拔腿就跑,外袍被江风吹得鼓起来,活像涪翁当年在太医院骂人时的架势。
黑衣人咬牙追上去,刚跨过针障边缘,后颈突然一凉——涪翁的赤针已经点中穴,他眼前一黑,软软栽倒。
捆起来。涪翁甩了甩针袋,赤针尾端的血珠滴在泥地上,搜身。
程高翻出黑衣人怀里的腰牌,青铜质地,刻着二字。
王二狗举着火折子凑近,倒抽冷气:这...这不是三年前烧了总坛的邪教?
他们不是被官兵剿了么?
剿了总坛,没剿了余孽。涪翁捏着黑衣人下巴灌了口醒神汤,说,谁派你们来的?
黑衣人吐了口血沫,眼神却狠得像狼:李柱国,你藏的《针经》...藏不住的!
当年天禄阁的火没烧完,今日我们就烧了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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