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的晨雾还未散尽,李柱国已换了身洗得发白的青布短褐,腰间别着个半旧药囊,发间那枚金针用青麻线缠了,只露出寸许针尾。
王二狗背着个装草药的竹篓,跟在他身后过了护城河,少年的草鞋沾了露水,踩在青石板上吧嗒吧嗒响。
记住。李柱国脚步未停,声音压得低,你是我带了三年的学徒,名唤阿狗。
我叫李仲阳,云游四方的走方医,专看跌打伤、老寒腿。他侧头扫了眼王二狗发顶翘起的呆毛,抬手压了压,吆喝时别扯着嗓子喊妙手回春,要喊一针去痛,无效分文不取——百姓信实效,不信虚话。
王二狗用力点头,喉结动了动:师父,我、我能喊响的。
两人拐进西市时,早市的喧哗正涨潮般漫过来。
卖胡饼的炉子腾着热气,卖布的摊贩举着靛蓝布料招客,李柱国挑了个靠近茶棚的角落,把药囊往地上一铺,竹篓里的艾草、川芎、透骨草码得整整齐齐。
王二狗深吸一口气,攥紧了腰间的铜铃,摇响:各位街坊瞧过来!
云游医家李仲阳,一针去痛,无效不要钱!
头一个凑过来的是个挑水的汉子,右肩肿得老高:大夫,我这肩前天担水闪着了,使不上劲。李柱国搭了搭他的脉,指腹在肩井穴上按了按,从药囊里抽出根三寸长的银针。
王二狗盯着那针,见师父指节微转,银针便如游鱼般扎进穴位——不过三息,汉子突然一声:怪了!
方才还跟压了块石头似的,这会儿轻得能举水桶了!
围观的人哄地围上来。
有个老妇人扶着腰挤进来:我这老寒腿,一阴天下雨就钻心的疼......李柱国的银针又落下去,这次用了些力,针尾微微震颤。
老妇人的脸先是皱成核桃,接着猛地松开:热!
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热乎气儿!
日头爬过城楼时,李柱国脚边已围了三层人。
王二狗的嗓子喊哑了,却越喊越起劲儿,举着个铜碗收诊费:一文钱买个痛快,两文钱再送包祛痛散!他余光瞥见街角闪过道灰影,是个穿奴隶服的,正踮脚往这边瞧。
阿狗,收摊。李柱国突然低声道。
王二狗手一抖,铜碗差点摔了:可、可还有三个病人......
太医院的人来了。李柱国的拇指在银针尾端轻轻一蹭,针身泛起极淡的红光——正是境界的征兆。
他抬头时,目光恰好撞进街角灰影的眼睛,那皂隶浑身一震,转身跑了。
当晚,太医院后堂的烛火亮到三更。
刘医正,那李仲阳的针术......年轻医官捧着茶盏,手指发颤,我瞧着像赤针境界,可走方医哪能有这本事?
刘承宗捏着茶盏的手顿住。
他鬓角已见白,三十年前在长安太医院当学徒时,曾见过个穿玄色直裰的年轻人,校书时持针如持笔,扎针时却快得像闪电。去查查他的药囊。他突然说,走方医的药囊里总塞着些乱七八糟的偏方,可真有本事的......他眯起眼,会把针擦得比脸还干净。
三日后,李柱国在药摊前给个腿上长毒疮的汉子施针。
王二狗正低头捣药,忽觉头顶阴影一罩,抬眼便见个灰衣皂隶站在摊前,怀里抱着个锦盒:李大夫,我家医正请您过府一叙。
李柱国的银针地落在铜盘上。
他抬头时,眉梢微挑,脸上堆起十足的市侩笑:官爷这是?
小的就是个走方的......
我家医正说了。皂隶压低声音,您那针擦得亮,不像野路子。
李柱国的笑僵了一瞬,随即更热切地搓手:官爷抬举!
小的就是爱干净,针不擦亮了,扎错穴位要出人命的......他跟着皂隶走时,故意踉跄了下,药囊里的银针撒了一地——每根针尾都刻着歪歪扭扭的字,倒真像走方医自己打的。
刘承宗在太医院偏厅等他。
见李柱国哈着腰跨进门,他瞳孔微缩——当年那人腰杆直得像松,哪会这样?
他不动声色地指了指案上的药:李大夫,给这味药辨个性?
李柱国凑过去,鼻端萦绕着淡淡的苦香。
他伸手捻了撮药末,放在舌尖抿了抿:这是秦艽,主风湿痹痛。
不过......他挠了挠头,这味晒得不够干,放久了要生虫的。
刘承宗的肩松了些。
真正的医中高手辨药,哪里用得着尝?
他挥了挥手:去前院给杂役们看看病,每月二十贯钱。
李柱国千恩万谢地退下时,袖中银针硌着掌心——刘承宗没认出他,可那股子审视的劲儿,到底让他后颈发紧。
月黑风高夜,李柱国摸出腰间的青铜符。
符上纹路泛着幽光,正对着太医院的方向发烫。
王二狗缩在他身后,手里攥着根短棍:师父,那铜镜真在偏殿?
程远的信里说,张奉先总在每月十五子时翻医典。李柱国的声音像浸了冰水,今日十五。
两人摸过巡夜守卫的岗哨,偏殿的门虚掩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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