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谷之中,地脉的震颤尚未完全平息,仿佛一头巨兽在酣睡中不耐地翻身。
涪翁的掌心依旧紧贴着那面沁出刺骨寒意的石壁,体内那枚沉寂多年的“医道传承印”余威仍在激荡。
他阖目垂帘,神识沉入内里,只见印记的纹路已然贯通,首尾相连,形成一个完美无瑕的闭环。
然而,那光洁如镜的印面上,却无一字显现。
他心中明了,这并非是传承无继,而是他所要传的“道”,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扭曲。
程高焚烧医典,与众立约,此举破釜沉舟,确有大勇。
但涪翁却看到了更深一层的隐忧——他们砸碎了一座旧的牢笼,却又亲手建起了一座名为“法执”的新囚牢。
众人争相验证诸法,看似摆脱了对“师”的盲从,实则又陷入了对“众议”的迷信,以“众议”之裁决,替代了“师”之裁决,终究未能抵达真正的自治之境。
就在他思绪翻涌之际,脚下的大地再度传来一声闷响!
上游因山崩而壅塞的河道被一股巨力冲开,一道暗渠豁然洞开,腥臭无比的浊流裹挟着腐烂的草根与凝滞千年的毒瘴,如墨龙出洞般喷涌而出。
空气中,那股甜腻中带着腐败的腥气瞬间浓烈了十倍,吸入一口,便觉喉头发紧,肺腑如灼。
涪翁猛然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
这不是天灾!
这是“阴蛊泉”复苏的征兆!
此泉藏于地脉深处,采阴凝毒,三年一发。
一旦泉眼大开,毒瘴便会顺风而行,无形无色,却能令百里之内的人畜肌肤生疽,肺叶溃烂,不出三日便化为一滩脓血。
以他的能力,只需一夜功夫,便可以玄针导引地气,封住泉眼,解此厄难。
但……若他出手,村民们必然会再度视其为救世主,将他奉上神坛,称其为“镇山神医”。
那程高所做的一切,便会前功尽弃,化为泡影。
一念及此,他缓缓收回了贴在石壁上的手掌,任由那冰冷刺骨的雾气扑面而来。
他只是沉默地从腰间摸出最后一枚空心竹针,针身光滑,未刻一字。
他将竹针轻轻插入石壁的一道缝隙中,针尾朝向西方,微微向下倾斜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角度。
与此同时,山下的滑坡现场,火把汇成一条焦急的火龙。
程高嘶吼着指挥众人,他的声音因焦急而沙哑,却异常沉稳。
面对那些断骨森森、头破血流的伤者,他有条不紊地分派着任务,将“流水训”中演练过无数次的止血、正骨、按穴之法应用到实处。
众人不慌不乱,各司其职,场面竟奇迹般地井然有序。
然而,混乱很快从内部滋生。
一名老医抓起火钳在炭火中烧得通红,直接烙在一名伤者血流不止的大腿上,焦臭的烟气升腾,血是止住了,可整片皮肉已然碳化焦枯。
另一边,一个妇人抱着自己昏迷的丈夫,口中念念有词,依据《救急谣》里那句“血走太冲”,发狠地猛掐伤者足背的太冲穴,结果非但没能止血,反而导致伤者经脉逆冲,口吐白沫,彻底厥了过去。
负责记录的“记症人”脸色惨白,将这两桩“致害案”当场高声诵读,人群瞬间哗然!
“这法子不行!得禁了!”“快!把这些害人的法子都记到‘禁法名录’里去!”各种声音此起彼伏,矛头直指刚刚建立的规则体系。
程高心急如焚,高声劝道:“诸位!眼下是救人要紧,规矩可以稍后再议!”
立刻有人站出来反驳,眼中闪烁着狂热与偏执:“程高!没有规矩,何成方圆?若无法度约束,我们岂不是又退回了茹毛饮血的野人时代?今日必须定下铁律!”
程高环视四周,火光映照下,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焦虑、恐惧,以及一种沉甸甸的期待。
他们不再像过去那样跪拜他,却用一种更为沉重的目光将他锁定——他们将他视为了新的权威,唯一的“立法之主”。
一股窒息感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猛地转身,踉跄着冲向江滩边那个早已废弃的草棚,那是师尊曾经的居所。
他想去寻找,寻找师尊留下的哪怕一页残稿,来证明自己的道路没有错。
然而,他只看到了那个冰冷的火盆。
夜风吹过,卷起一捧灰烬。
他颓然蹲下,伸手抓起一把冰冷的灰烬,看着那些细碎的粉末从指缝间滑落。
一同滑落的,不只是纸张的残骸,还有他心中某种坚固信念的碎屑。
另一边,为了验证那口“井中天书”的真伪,也为了给众人趟出一条新路,柳文谦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要亲身试验那套神秘的“水针法”。
他按照石壁上涪翁留下的刻图,找到了那口深井。
井水寒冽,仿佛能冻结人的骨髓。
他削好一根竹针,蘸满井水,深吸一口气,对准自己腿上的“阴陵泉”穴,毫不犹豫地刺了进去。
一股极致的清凉瞬间透体而入,顺着经脉上行,所过之处,关节中郁结的酸胀湿气仿佛被一扫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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