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省委政研室的陈默!”
加密电话里,龙傲天的声音像一头终于咬住猎物喉咙的野兽,充满了血腥的、原始的快感。他把从虎子那里拷问出的信息,当成了一份献祭的战利品,急不可耐地呈给自己的“大脑”。
吴思远站在书房巨大的落地窗前,手中端着一杯温水,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在他的眼底,却只是一片冰冷的、没有意义的光斑。
他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龙傲天在电话那头,用粗野的语言描述着他将如何把这个叫“陈默”的小子,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老子要让他知道,金陵姓什么!我要把他一根一根骨头拆了,看他还怎么写报告!”
吴思远的眼皮,几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
他已经知道了这个名字。就在几个小时前,他才刚刚与这个名字的主人,进行了一场简短而锋利的交锋。
现在,这个名字,又从龙傲天那条充满了血与暴力的线上,传了过来。
两条原本平行的线,因为“陈默”这个点,以一种他最不愿看到的方式,交汇了。
“师爷,你怎么不说话?找到这条藏在阴沟里的蛆,你不高兴?”龙傲天察觉到了他的沉默。
“你打算怎么做?”吴思远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声音平静地问。
“怎么办?当然是让他消失!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龙傲天的声音里充满了理所当然的残暴。
吴思远闭上了眼睛。他能想象到龙傲天会用的一百种方法,每一种都直接、有效,也充满了无法控制的风险和无法擦拭干净的血迹。
“我再说一遍,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吴思远的声音冷了下来,“对方既然敢敲山,就说明他们不怕你这只虎。你现在冲出去,只会一头撞进猎人的陷阱里。”
“陷阱?在金陵,我龙傲天就是陷阱!”龙傲天被吴思远的冷静激怒了,“姓吴的,你是不是安逸日子过久了,胆子比耗子还小?我告诉你,这件事,你别管了。等我把那小子的舌头割下来泡进酒坛里,再拿来给你下酒!”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
吴思远放下手中的水杯,杯中的水,因为他手部微小的颤抖,泛起一圈圈涟漪。
他第一次感觉到,龙傲天这头他圈养了多年的猛兽,正在脱离他的掌控。不,不是脱离掌控,而是这头猛兽的本能,正在把它自己,也把他吴思远,拖向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潭。
而那个叫陈默的年轻人,就像一个经验最老道的猎人,他没有直接下套,只是在泥潭边上,吹响了号角。
他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里面是一份刚刚送来的,关于陈默的详尽资料。从榕城县的科员,到凤凰市的开发区书记,再到省委政研室的借调干部。履历干净得像一张白纸,但白纸上,却用血红的颜色,标注着一个个倒在他脚下的名字:王镇长、九爷、副市长李建斌、常务副市长王启年……
每一个,都曾是称霸一方的角色。
吴思远的指尖,在“王启年”这个名字上,停留了很久。王启年兄弟的倒台,他有所耳闻,当时只当是官场倾轧的又一出戏码。现在看来,那出戏的导演,竟然就是这个不起眼的年轻人。
这不是一条蛆,这是一条过江的强龙。
更让他心悸的是,这条龙,已经见过了他的儿子。
他起身,走出书房。客厅里,吴泽并没有回房睡觉,而是坐在沙发上,借着一盏落地灯,在看一本书。
不是他平日里看的那些艰涩的案例汇编,而是一本泛黄的旧书——《论法的精神》。
吴思远的心,沉了一下。
他走过去,在儿子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还没睡?”
吴泽从书里抬起头,看到父亲,眼神里有一丝躲闪,但更多的是一种想要辩论的冲动。“爸,我在想一个问题。”
“说来听听。”吴思远给自己倒了杯茶,姿态放松,像一次寻常的父子夜话。
“您说,法律是为强者服务的工具。但是孟德斯鸠说,‘在民法慈母般的眼里,每一个人就是整个国家’。这两种观点,哪一个才是对的?”吴泽的眼神清澈,充满了对真理的渴求。
吴思远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秒。
又是孟德斯鸠。又是这种他早已嗤之以鼻的、属于象牙塔的呓语。下午,是陈默。晚上,是他的儿子。
“泽儿,书本里的世界,是理想国。而我们生活的,是现实世界。”吴思远耐着性子,用他惯常的、温和而权威的口吻说道,“在现实世界里,狮子吃羚羊,不需要征求羚羊的同意。法律的作用,不是为了阻止狮子吃羚羊,而是为了给这种捕食行为,制定一套看起来文明的规则。”
他以为这番话,会像往常一样,让儿子陷入思考,并最终接受。
但这一次,吴泽却摇了摇头。
“不对。”吴泽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如果法律只是为狮子服务,那我们这些学习法律的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就是为了帮狮子磨利它的爪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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