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帘地被一只素手掀开,阿芜的身影像鬼魅一样悄无声息地融进黑暗里,带进来一阵混着泥土腥气和寒露湿意的冷风,冻得我打了个哆嗦。
夜色浓得跟墨汁似的,她身后的烛火不安地跳动着,照出她肩头上还没化尽的霜痕,亮晶晶的。
空气里飘着炭火微微烧焦的味道,混着远处粮棚那边飘来的红薯熬煮时的甜香——那味道,对饿肚子的人来说简直是致命的诱惑。
她单膝跪地,声音压得低低的,却每个字都清楚得像冰珠子落在玉盘上:主上,查清楚了。村里家家闭户,是因为有人在暗地里散布谣言,说您带来的番薯是,是秦朝用来羞辱我们六国遗民的,吃了会断子绝孙。带头的是前魏宗室一个叫魏咎的旁支,他借着这个机会收拢了好几千流民,藏在太行山余脉里头,打着宁死不吃番薯受辱的旗号,准备趁着秋收大军撤回、粮仓空虚的时候,直接扑向汾水,切断关中的粮道!
我指尖瞬间冰凉,那寒意地传遍全身,好像有细针从骨头缝里扎进来似的。
摊开的羊皮地图上,河东的地形看得一清二楚:沟沟坎坎纵横交错,山势险峻得像铁锁横在江上。
背靠着太行山,易守难攻;面向汾水,能直接俯冲平原。
我的手指划过那条蜿蜒南下的红色标记,像在抚摸一道还没愈合的旧伤疤。
魏咎这一招,真够毒的。
这地方一旦闹起来,关中肯定震动。
要是从关中调兵过来,路途遥远,正好中了他的计;要是就地征发郡兵镇压,流民和普通百姓混在一起,肯定要血流成河,把这片土地彻底推到帝国的对立面。
不管不顾?
等他成了气候,一把火就能烧了帝国赖以生存的粮道。
好一个以死相逼啊。我冷笑一声,嘴唇间吐出的白气在灯下凝成一条线,转眼就散了。
心里的棋盘却已经落下了棋子。
黑暗中,我地站起身,铠甲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冰冷的声音穿透凝滞的空气:传我的命令,把所有随行的农吏,马上给我叫来!
没过多久,十几名农吏带着惊疑不定的神色聚集在我的营帐里。
他们都是帝国精心培养的农业技术官员,满心以为来河东是推广高产作物、建功立业的,没想到一头撞进了这么诡异的局面。
脚底下还沾着昨天田埂上的泥巴,袖口上留着试种薯苗时刮破的纤维,眼神里写满了困惑和不安。
大人,我们……
我抬手打断他们,目光扫过每一张脸——上面的皱纹深浅不一,但都刻着对荒年的深刻记忆。
我一字一顿地宣布了一道足以让他们惊掉下巴的命令:明天,全队转向安邑。在城外最显眼的地方,搭棚子施粥!所有人都去,把场面给我搞大!
一个年纪大点的农吏壮着胆子问:大人,施粥……用什么煮?
我嘴角勾起一抹冷冷的弧度,手指轻轻摩挲着桌上刚挖出来的那颗红薯——表皮粗糙,紫红泛褐,却沉甸甸地压在手心里。
就用红薯。熬成最烂最稠的粥。话音刚落,灶台那边就传来锅盖轻轻跳动的声音,咕嘟咕嘟的沸腾声不断,甜香味越来越浓,好像大地本身在呼吸一样。
施粥到了第三天,安邑城外已经人山人海。
早晨的雾气还没散,人群就像潮水一样涌过来,脚步踏碎了薄霜,扬起的尘土和喘息声交织成热浪。
那些原本在乡野间游荡、被恐惧和饥饿驱使的流民,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至。
他们的衣服破得像枯叶,手指关节冻得发紫,眼睛里却燃烧着不肯熄灭的求生之火。
我下令,粥棚二十四小时不许熄火,来的人都不拒绝,供应不限量。
粘稠香甜的红薯粥盛在粗陶碗里,冒着缕缕白气,烫得人掌心发红。
喝下第一口的时候,有人哽咽,有人闭上眼睛,好像这不是食物,而是久违的尊严。
阿芜领着一群半大的孩子,在粥棚边上拍着手,用稚嫩的童声一遍遍唱着我临时编的童谣:红薯藤,绿油油,刨个红薯胖嘟嘟。煮一锅,香喷喷,吃饱肚子不想走……歌声清亮亮的,穿透喧嚣,像春风吹过冻土。
主上,我的随侍程素娥忧心忡忡地走过来,指尖微微发抖,袖口上还沾着账册的墨迹,我们带来的存粮本来就不多,这么大的消耗,恐怕撑不过十天。而且,这样无底线地施舍,不是正好中了叛匪的计吗?他们只要派人混在里面,就能白白吃饱肚子,积蓄力量啊。
我看着远处一个个埋头喝粥的身影,眼神平静,耳边是勺子刮碗的沙沙声、小孩的啜泣、老人满足的叹息。
他们以为我在赈灾,其实我在布阵。我把一枚刚刻好的木牌递给她,从现在开始,每发一碗粥,就附送一张这样的木牌。告诉他们,拿着这个牌子的人,等河东的乱子平定之后,可以凭牌子优先到官府名下分到十亩地。
程素娥接过木牌,手微微颤了一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