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穿过百叶窗,在发改委副主任办公室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间办公室比林辰原来的工位大了整整三倍,朝南的窗户敞着,风里带着护城河的潮气,吹得窗台上那盆绿萝轻轻摇晃——那是苏晴上周送来的,说新办公室得添点活气,此刻叶片上还挂着晨露,晶莹得像刚落下的泪。
但林辰没心思欣赏这些。他面前的黑胡桃木办公桌上,摊着一份厚厚的镜州市产业升级规划草案,红色水笔标满了密密麻麻的修改意见,几乎要把淘汰落后产能那几个加粗的宋体字淹没。最刺眼的是页边空白处,李建国用铅笔写的二字,笔画粗得像要把纸戳破。
林副主任,这是李主任刚让我送来的。科员小陈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把一份文件放在桌角,声音压得像怕惊扰了什么,他说...说您提交的印染厂整改方案太激进了,让您再斟酌斟酌,最好能...能柔和些。小陈的额角渗着细汗,转身时差点撞到门后的文件柜,显然是被李建国的火气惊到了。
林辰翻开文件,李建国的批注龙飞凤舞地爬满了页边:印染厂是我市纳税大户,年缴税额占全市工业税收的7.3%,岂能因环保问题说停就停?稳定压倒一切!末尾还画了个加粗的感叹号,红墨水像凝固的血,在白纸上格外扎眼,活像根竖起的警告牌。
他捏着文件的手指关节泛白,指腹因为用力而有些发麻。上周三去第三印染厂调研的画面突然涌进脑海——排污口的黑水泛着白色泡沫,像一锅馊掉的粥,顺着暗管偷偷往护城河里排;河面上漂着翻白的死鱼,最大的那条有巴掌长,肚皮鼓得像个小气球;附近王家村的村民老王蹲在河边,手里攥着个装水样的玻璃瓶,浑浊的液体里沉着层油垢,他说三年没敢吃河里的虾,孙子前阵子查出血铅超标,医生说是喝了这水的缘故。可这份详细标注了污染数据和整改步骤的方案,愣是在昨天的主任办公会上被李建国压了下来,理由是突然关停会影响周边就业,引发不稳定因素。
下午两点半,市委扩大会议室里的空调开得很足,却压不住弥漫的火药味。长条会议桌擦得锃亮,倒映着顶灯的光,像条冰冷的河。高明坐在主位,深灰色西装熨得没有一丝褶皱,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发出的轻响,像是在给这场风暴倒计时。
根据省环保厅刚刚发来的数据,高明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我市高耗能、高污染企业占比达47%,远超全省29%的平均水平。再不痛下决心转型,明年的环保考核就要亮红灯,到时候别说争取新项目,恐怕连现有的生态补偿资金都要被削减。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镜州要发展,但不能以牺牲环境为代价,这个道理不用我多说。
坐在他左手边的周志国端起搪瓷茶杯,杯盖与杯身碰撞出清脆的响,像是在刻意打破这份凝重。他慢悠悠地呷了口茶,才开口道:高书记刚来镜州,可能不太了解咱们的实际情况。这些企业养活了十几万工人,上下游产业链关联着几十万人的饭碗,一刀切关停,工人失业了谁来负责?信访办的门槛怕是要被踏平。他放下茶杯,指节在桌面上轻轻点着,我建议逐步调整,给企业留足转型时间,比如三年内完成设备更新,这样既稳妥,也能让工人有个缓冲。
留到什么时候?高明的声音陡然提高,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留到护城河里流不出一滴清水,留到沿岸村民都搬离故土,留到省里给我们亮黄牌、中央环保督察组进驻?他拿起桌上的省报,上周省报头版曝光的印染厂污染事件,已经引起省委主要领导关注,这就是周市长说的?这种饮鸩止渴的稳定,我们要不起!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连空调的出风声都变得格外清晰。林辰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能看到窗外的法桐树叶被风吹得翻卷,露出灰白的背面。他看着周志国紧绷的侧脸,下颌线绷得像根即将断裂的弦;又悄悄看向斜前方的李建国——他正低头翻着文件,嘴角却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像是对这场争论早已胸有成竹。
林辰的心里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上周调研结束后,他在厂区门口看到李建国的车停在隐蔽处,印染厂的老板张四海正弯腰给他递一个沉甸甸的纸包,动作熟练得像是做过无数次。后来他托人打听,才知道李建国的姐夫是这家印染厂的隐形股东,占股15%。原来所谓的稳定压倒一切,不过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链条。
林辰,高明突然点名,打破了会议室的沉默,你分管中小企业环保整改,又刚去印染厂调研过,说说你的看法。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像无数探照灯打在身上。李建国猛地转过头,用警告的眼神剜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威胁明明白白:识相点就少说两句。周志国则依旧端着茶杯,看似平静地吹着浮沫,指节却在杯柄上微微用力,泄露了他的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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