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幺茶馆的晨光带着老鹰茶的焦苦,斜斜地穿过竹帘缝隙,在青石板上投下细长的光斑。竹椅被晨露打湿,坐上去带着微凉的潮气,茶客们还没陆续赶来,只有灶膛里的柴火偶尔发出 “噼啪” 轻响,与远处嘉陵江的汽笛声遥相呼应。吴梦琪坐在靠窗的老位置,面前摊开的笔记本被翻到密密麻麻的 “客户琐事” 页,纸页边缘已经被反复翻阅磨得起了毛边。
“周叔儿媳王芳怀孕五个月,嗜酸梅汤,上周托陈婆婆带了两斤酸梅。”
“陈婆婆怕智能手机辐射,每次发消息都要把手机裹在蓝布帕子里,得提醒她调静音。”
“刘叔的麻花铺周三、周六生意最好,因为附近小学这两天放学早,可提前备货。”
“张老板的火锅底料熬制时爱听川剧,说‘戏到高潮,辣度刚好’,可在直播时放背景音。”
这些细碎的记录用不同颜色的笔写就,红色标注着紧急事项,蓝色画着波浪线提醒重点,还有用铅笔勾勒的小插图 —— 陈婆婆裹手机的蓝布帕子、刘叔麻花筐的竹编纹路,处处透着认真,却也显得有些杂乱无章,像堆精心收集却没来得及分类的贝壳。
“这些都记着?” 杨崇德的声音突然从竹帘外传来,带着晨雾的湿润。吴梦琪抬头望去,老人拄着红木拐杖站在晨光里,青布褂子的衣角沾着些许露水,老花镜在光线下反射出淡淡的银辉。他今天来得格外早,显然是特意约了要细聊。
“杨老早!” 吴梦琪连忙起身,帆布包从膝头滑落到竹椅旁,露出里面半袋没吃完的红糖糍粑 —— 那是周叔早上塞给她的,说 “垫垫肚子好干活”。她把笔记本往中间推了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平时跑摊位时顺手记的,怕忘了这些小事。”
杨老在对面竹椅上坐下,拐杖靠在桌腿发出轻响。他没急着喝茶,而是伸出布满老年斑的手指,轻轻点在 “王芳嗜酸梅汤” 的记录上,指尖的薄茧划过纸面,留下淡淡的痕迹:“你记周叔儿媳怀孕爱吃酸梅汤,这是‘情分’。” 他的声音带着晨露浸润过的温润,目光转向吴梦琪,“重庆人做生意,最认这个。老主顾来吃粉,你记得他爱多加豌豆还是少放香菜,下次不用问就端上来,这生意就成了一半。”
吴梦琪点点头,想起周叔的酸辣粉摊前总有熟客念叨:“周大哥记性好,我三年前说过爱吃炸黄豆,现在每次来碗底都铺得厚厚的。” 她当时只觉得是周叔心细,没深想这背后藏着的生意门道,只是下意识地把这些 “暖心小事” 都记在本子上。
杨老的指尖移到 “陈婆婆怕辐射” 的记录旁,那里画着个裹着蓝布帕子的手机简笔画,憨态可掬。“记着陈婆婆怕手机辐射,每次发消息都提醒她调静音,这也是情分。” 他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半杯老鹰茶,茶汤在粗瓷碗里荡开浅褐色的涟漪,“老街坊打交道,拼的就是这份上心。你把人家的忌讳、喜好都装在心里,人家才肯把生意交给你,这是几十年传下来的规矩。”
周叔这时端着个搪瓷盆从巷口走来,盆里装着刚熬好的酸梅汤,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鬓角的白发。“杨老,小吴,刚熬的酸梅汤,给王芳留的,顺便给你们带两碗。” 他把盆放在桌上,蓝布褂子上还沾着熬汤时溅的糖渍,“刚听茶馆老板说你们在这儿,就绕过来了。”
看到笔记本上的记录,周叔嘿嘿笑起来:“你这丫头,连王芳嗜酸梅汤都记着?她昨天还念叨呢,说‘小吴比我家那口子还上心’。” 他舀出两碗酸梅汤,冰糖在汤里轻轻晃动,“说起来,我这摊子能撑二十年,全靠记着老主顾的口味。张大爷吃粉要多加醋,李大姐不爱吃葱,这些要是记不住,人家下次就不来了。”
杨老端起酸梅汤呷了一口,清甜的凉意冲淡了茶水的苦涩。他放下碗,话锋却突然一转,语气变得郑重起来:“但光记着情分不够,还得有本分。” 他指着吴梦琪的笔记本,眉头微微蹙起,“你看这些记录,确实用心,可像堆没穿线的珠子,好看却散着。客户来了要什么、怕什么、缺什么,你得把它们串成链子,这才叫‘本分’—— 做生意的本分,就是把情分变成看得见、摸得着的章法。”
吴梦琪握着笔的手指紧了紧,笔尖在纸页上悬着,没敢落下。她隐约明白杨老的意思,却又说不清楚具体症结在哪,只觉得这些记录明明都是有用的,怎么到了老江湖眼里,就成了 “没穿线的珠子”?
“你记着王芳嗜酸梅汤,这是情分。” 杨老的指尖在记录上轻轻敲了敲,“可你有没有想过,怀孕的商户家属可能都有饮食偏好?能不能做个‘商户家属关怀表’,按孕期、年龄分类,提前备好酸梅、红糖这些常用品?这就是本分。”
他又指向陈婆婆的记录:“记着她怕辐射是情分,但你有没有总结过,磁器口像陈婆婆这样的老字号老板,平均年龄 65 岁以上,普遍对智能设备有顾虑?能不能做个‘适老化服务清单’—— 把直播操作简化成图文步骤,用大号字体打印;发消息避开午休时间,因为他们习惯‘歇晌’;甚至可以每周三下午请个年轻人来茶馆教他们用手机?这才是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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