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昨夜翻遍各地传来的民谣与记事,见“叶书”之说愈演愈盛,有村落焚香供叶、以竹为神,更有老农跪拜溪畔,求“辛公降谕”。
她心中渐生忧虑——理若成谶,便非治世之法,而为惑众之端。
“风可传理,亦可传妄。”她低声自语,“百姓信的是字,还是道?是信人,还是信实?”
翌日清晨,她命村中义塾改设“理塾考辨课”,不授经,不论史,只问一句:“叶上字是谁写的?为何可信?”
童子们面面相觑。
有说“仙人所留”,有言“天降神谕”,唯有一女童蹲在泥地边,手指划着沟渠的纹路,仰头答道:“字是风带来的,可不可信,要看它讲的是不是我们亲眼见的事。”
范如玉心头一震,俯身抚其首,指尖微颤。
她忽觉这稚语如刀,剖开了迷障——理不在天上,不在碑中,而在人眼所见、手所量、心所验的田埂水口之间。
“好。”她轻声道,“此语当入谣。”
当日午时,新编《分水谣》成:
“莫信天降书,要看田里路;风吹叶叶落,理在人脚步。”
短短十六字,如石投静水,涟漪暗扩。
数日后,邻村妇人不再携子跪拜“神叶”,反聚于渠头,对照叶书所录“三湾分流”之法,自行核算工分、丈量水口。
有误者,不求神示,但查旧簿、问匠人。
一老妪笑言:“从前争水打伤三条扁担,如今按‘理’分水,省了米粮还免了官司。”
此事传至草庐,辛弃疾闻之,久久不语,终叹:“如玉此举,胜我十策。”
而此时,婺州山野之外,暴雨如注。
守碑人刘石孙披蓑戴笠,踏泥而行。
他年逾六旬,自祖父起便守无字碑,世代不迁。
那碑无名无名,立于两县交界之潭畔,传为前朝“公理碑”,凡界讼者皆来此叩问。
然百年来,碑始终沉默。
今夜,山洪暴发,溪流倒灌,碑基下陶瓮已漫积水。
寻常人必急掘排水、护碑固基,刘石孙却立而不动。
他从怀中取出七十二社新呈的“活界碑”拓片——皆是村民依“水走理随”所立之界文,无名无姓,只记地形水势。
他将拓片叠作小舟,轻轻置于碑顶。
“您守了一百二十年,”他喃喃,“该放它走了。”
风雨如晦,小舟浮起,随水漂去。
次日黎明,辛弃疾于溪畔拾得此舟,展拓细阅,见每一页皆载民生之实、界争之解,笔迹各异,却理出同源。
他握舟良久,对范如玉道:“他不再埋理,而放理走——这才是真正的‘守’。”
话音未落,远处山道传来童声齐诵:
“地属公理,界依水势!”
一声接一声,越聚越多,竟如潮涌。
雨声未歇,童谣穿林破雾,似千军万马踏野而来,震动山谷。
范如玉立于阶前,望向铅山深处——
那里,大雾正悄然升起,层层叠叠,三日不散。
竹叶难飞,谣声不传。
而义塾之内,盲童阿禾独坐灯下,指尖抚过布满针孔的《分水谣》盲文,唇齿微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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