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喊,如同冰锥般刺穿了我刚刚凝聚起来的所有力量与期盼。世界在耳边嗡鸣作响,僧房外透进的阳光忽然变得刺眼而扭曲,德勒加格那张惊慌失措、涕泪横流的脸,在我模糊的视野中晃动。
“你……你说什么?”我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云丹师父……他……他圆寂了!”年轻喇嘛瘫软在门框边,泣不成声。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天灵盖,四肢百骸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师父……圆寂了?那个几个时辰前还强撑着衰耗之躯,将毕生所学、将“心灯照影”无上密法倾囊相授于我,眼中饱含着无尽期望与嘱托的老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
不!不可能!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恐慌、拒绝与撕心裂肺般痛楚的力量支撑着我,我猛地推开挡在门口的德勒加格,如同疯了一般,跌跌撞撞地冲向师父居住的那间简朴僧房。脚步虚浮,几次险些被廊下的门槛绊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闷痛。
师父的僧房门虚掩着,一股淡淡的、熟悉的藏药与檀香混合的气息飘散出来,却莫名地带上了一种永恒的沉寂。我颤抖着手,猛地推开房门。
光线昏暗的室内,一切都仿佛被按下了静止键。云丹师父,身穿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僧袍,正襟微坐于他平日修行的那个陈旧蒲团之上。他双目微阖,面容出乎意料的安详、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解脱般的释然弧度,仿佛只是陷入了深沉的禅定,而非永诀。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双手自然垂放在膝上,结着一个简单的手印,维持着一位修行者最后的尊严与从容。
然而,他那微微低垂的头颅,以及周身散发出的、那再无一丝生命气息流转的绝对寂静,却残酷地宣告着一个事实——这位支撑金佛寺度过最黑暗时光的老人,已然油尽灯枯,溘然长逝。
我的目光,瞬间被他手边那一方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黄色信笺所吸引。那信笺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是他留给这个世间、留给我的最后话语。
“师父——!” 我再也抑制不住,一声悲怆的嘶吼冲破喉咙,带着无尽的痛楚与难以置信。双膝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大颗大颗地砸落在身前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洇开深色的湿痕。
积压在心头数日、乃至数月的所有情绪——强巴上师遇害的悲愤、金佛失踪的焦灼、自身弱小的无助、面对徐文昭威胁的惊惧、李默出现带来的希望与沉重、三日佛楼苦修的煎熬与狂喜、得到传法的感恩与责任……所有这一切,此刻都化作了对眼前这位慈父般师父骤然离去的巨大悲痛,如同海啸般将我彻底淹没。我俯下身子,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哭得不能自已。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泪水几乎流干,只剩下胸腔内空荡荡的、撕裂般的痛。我才勉强支撑起虚软的身体,用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伸向那方黄色的信笺。
信笺入手,还残留着师父指尖一丝微弱的余温。我小心翼翼地展开,熟悉的、略显颤抖却依旧带着风骨的藏文毛笔字,映入眼帘:
世相千艰终化尘,心舟一念可通明。
莫计风云遮日月,当观心念立乾坤。
默行胜过诸佛语,实证方知大道尊。
此去休问吉凶事,菩提原在汝寸心。
这诗,如同暮鼓晨钟,重重敲击在我悲恸的心上。它仿佛看透了世间的无常与理想的局限,却将所有的重点,指向了内心的信念与身体力行的实践。没有空谈,没有畏难,饱含师父对弟子“直指本心”的殷切付嘱,唯有“心念”与“身行”的合一,才是通往觉悟与圆满的根本。
我强忍着再次涌上的泪意,继续向下看去:
众弟子,为师想必已往生兜率天,聆听弥勒菩萨说法去了。不必过于悲伤,生死如呼吸,本是寻常。为师本就年迈体衰,自金佛被盗,强巴师兄舍报,心力早已交瘁,几番牢狱之灾,内外魔障交攻,元气大损,自知阳寿不过旬日。能在临行之前,将毕生所学传授于扎西,助他寻回金佛,护持佛法,还我金佛寺声誉,已是为师最后所能尽之力,亦是此生最大之慰藉。
此法玄奥,乃逆天窥秘之术,传授与修持,皆需耗费大量元气心血。为师残躯,如风中残烛,强行为之,不过是将最后一点灯油,注入汝之心灯,助其初燃罢了。此乃为师自愿,亦是使命所归,众弟子无需挂怀,更不可因此而生懈怠、愧疚之心!
洛珠稳重,可守成;扎西根深种,遇事有决断,更具护法因缘,当承此寻佛重任,勇猛精进!金佛寺之未来,系于他二人之身。
我去后,寺内日常诸事可由罗布桑珠喇嘛暂代处理。他虽修为寻常,但为人勤恳,熟悉庶务,可保寺内平稳。至于新任掌印喇嘛之人,关系重大,不必仓促而定。可待洛珠喇嘛从雪域祖庭返回后,由上院僧众共同推举,秉持公道,以服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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