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冰棱悬城,孕影扶危(盘龙垒,西城隔离区)
盘龙垒的夜,是被绝望浸透的墨色。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抽打在临时搭建的隔离棚厚重的油毡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如同垂死者最后的喘息。棚内,污浊的空气凝固着死亡的气息——浓烈的硫磺与“赤焰焚霜汤”的苦涩药味,也压不住那无处不在的、甜腻中透着腐坏的阴寒。那是“冰髓菌”在血肉温床里滋生的死亡之息。
白映雪裹着厚重的灰鼠皮裘,腹部已有了明显的隆起弧度。四个月的身孕,本该是母体丰盈之时,她却瘦得惊人,宽大的裘衣下,肩胛骨的轮廓清晰可见。一张素白的面孔被药汁浸透的棉布遮掩大半,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眸子依旧清亮如寒潭,只是眼下的青黑与眸底深处竭力压制的疲惫,泄露出这具身躯正承受着双重的重压——孕育新生命的消耗,与对抗灭顶之灾的殚精竭虑。
她由王有禄和一名心腹女卫搀扶着,艰难地穿行在病床之间。每一次俯身查看病患身上那狰狞扩散的青紫坏死斑块,每一次听到那压抑不住的、带着粘液阻塞声的剧烈咳喘,都像重锤砸在她紧绷的神经上。腹中的胎儿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心绪的激荡,不安地躁动起来,一阵强烈的坠胀感让她脚步踉跄,不得不扶住冰冷的木柱,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大小姐!”王有禄低呼,满是担忧,“您不能再熬了!回屋歇歇吧!这里有老奴和几位先生盯着!”
白映雪摆摆手,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恶心感和腰腹的酸沉。她目光扫过角落一张病床。上面躺着的,正是昨日被发现感染的女护工小翠。此刻她整条左臂已布满了蛛网状的灰白丝线,皮肤下的肌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肿胀、透明,隐隐渗出淡黄色的粘液。陈清河正用银针死死封住她心脉附近的几处大穴,延缓那致命的液化崩解向躯干蔓延,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徒劳的拖延。小翠的眼神空洞,只有剧痛袭来时才发出一声非人的嗬嗬声。
“赤焰草…还有多少?”白映雪的声音透过棉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回大小姐,”一名负责药库的墨家弟子声音沉重,“只够再熬两鼎‘焚霜绝命汤’。南疆那边…十三名墨家精锐子弟皆已前往,目前没有新消息传回。”
白映雪闭了闭眼。赤焰草的短缺,如同悬在头顶的铡刀。而堡垒内感染人数的激增,更是雪上加霜。她强打精神,眼神中有着一丝戒备,权世勋(幼子)已然在傅三爷留下的人护送回垒的路上,燕七却是以最快的速度秘密回到谷内,给她带来了一则惊人的消息(权世勋的猜测),思索间她转向肃立一旁的赵奎,这位护谷军副统领今夜当值巡察。“赵统领,靠近后山岩壁的禁区,可有异常?巡察队是否发现新的感染源头?”
赵奎抱拳,盔甲在昏暗的油灯下反射着冷硬的光。他面容方正,眼神沉稳,看不出一丝端倪。他声音洪亮,却带着公式化的刻板:“回大小姐,禁区已用生石灰与硫磺粉反复泼洒,巡察队日夜轮值,未发现新的裂隙或可疑人员靠近。新感染者…皆因封垒前已有潜伏,或是…如小翠般不慎接触了被污染的岩土水源。”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小翠那恐怖的手臂,眉头紧锁,“属下以为,此等重症,药石难救,徒耗宝贵药材,且极易引发恐慌。不如…早作决断,以绝后患,集中焚毁,亦能震慑人心,杜绝私下接触传播!”
“决断?焚毁?!”一旁的陈清河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她们是人!不是染了瘟疫的牲口!只要还有一口气,只要赤焰草还有一线希望,我陈清河就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
“陈先生仁心,属下佩服。”赵奎面无表情,语气却透着冷漠的强硬,“然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大小姐肩负一城安危,腹中更有权家血脉,岂能因妇人之仁,置大局于险境?堡垒存粮、药材皆有限,若因收容无救之人导致瘟疫彻底失控,悔之晚矣!属下身为护谷军副统领,职责所在,不得不谏!”
“你!”陈清河气得浑身发抖。
“够了!”白映雪清冷的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下了两人的争执。她扶着腰,缓缓站直身体,目光如冰冷的探针,在赵奎那张看似忠诚坚毅的脸上缓缓扫过。孕期的敏锐直觉,让她捕捉到了赵奎那极力掩饰下的一丝异样——在提到“权家血脉”时,他眼神深处掠过的那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复杂,绝非纯粹的关切。
腹中的胎儿又是一阵踢动,带着不安的力道。白映雪的手下意识地覆上隆起的小腹,隔着厚厚的裘衣,感受着那鲜活的生命脉动。这动作仿佛给了她力量,也让她心中的疑云更深。赵奎…太过“正确”了,正确得近乎冷酷,近乎…急于推动某种结果。
“人命非草芥,岂可轻言焚毁?陈先生,全力救治,延缓崩解。赵统领,”她的目光重新落回赵奎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加强巡察,尤其是新渠水源入口与地肺炉重地!再发现散布放弃救治、动摇人心之言者,无论身份,军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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