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了水的黑布,沉沉压在江面上,轮船“突突”地喘着气,在水里犁出一道泛着白沫的痕迹。甲板上的风比刚才更凉了些,卷着江腥气扑面而来,赵佳贝怡把领口又紧了紧,指尖触到粗糙的棉布——那是她特意换上的粗布衣裳,洗得发白,跟船上大多数逃难的人没两样。
身后的脚步声停在三步开外。她没回头,听着那声音从犹豫到坚定,像极了白天这小伙子帮人搬箱子时的样子——看着文弱,手上却有股韧劲。
“沈小姐……不,赵医生。”陈启明的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我刚才在下面问了刘大娘,她说您给她敷的药,跟去年在上海仁济医院见过的一模一样。那时候护士说,这药是一位女医生配的,全城都找不出第二份。”
赵佳贝怡缓缓转过身,月光落在她脸上,能看到下颌线绷得很紧。她没接话,只是看着陈启明。这小伙子架着副圆框眼镜,镜片上沾了点水汽,眼神却亮得很,像藏着两颗星星。
“我知道不该追着问的。”陈启明赶紧摆手,手心都冒出了汗,“可……可我实在太激动了。去年我妹妹发高热,烧得迷迷糊糊,就是您在仁济医院留的那几包退烧药救了她。当时您戴着口罩,我没看清您的脸,可那药的味道,跟您今天给张大爷用的一模一样,苦苦的,带着点薄荷凉。”
他越说越急,语速快得像蹦豆子:“我找了您好久,想跟您说声谢谢,没想到在这船上遇上了。您别担心,我嘴严得很,绝不会把您的身份说出去!”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急切和感激,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赵佳贝怡望着江面,江风掀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过了好一会儿,她轻轻叹了口气:“你这小伙子,倒比侦探还厉害。”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戏谑,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奈的释然。陈启明顿时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刚才的紧张一下子散了,眼镜都滑到了鼻尖上。
“不是我厉害,是赵医生您的医术太特别了。”他推了推眼镜,语气里满是敬佩,“您配的药,跟别人都不一样。就说那治拉肚子的药粉,别家的要么太苦,要么没啥用,您的带着点甘草甜,吃下去不到半天就见效。”他的眼神中闪烁着对赵医生医术的崇拜,仿佛在讲述一个传奇故事。
赵佳贝怡嘴角微微动了下,像是被勾起了回忆:“那是加了点炒过的麦芽,既能止泻,又能中和苦味。小孩子不爱吃苦药,总得想点法子。”她的声音中透露出一种母亲般的温柔和智慧,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母亲对孩子的关爱。
两人都笑了,笑声被风吹得很远,惊起了船舷边栖息的几只水鸟,扑棱棱地飞进了夜色里。他们的笑声在江面上回荡,仿佛在这一刻,所有的烦恼和忧愁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陈启明笑着笑着,突然想起了什么,表情又沉了下去:“可惜仁济医院后来被炸了……我去找过,只剩下一片瓦砾,当时心都凉了,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他的声音中充满了失落和无奈,仿佛在讲述一个无法挽回的悲剧。
赵佳贝怡的眼神也暗了暗,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栏杆上的锈迹。仁济医院的断壁残垣像幅画,总在她梦里晃——那些没来得及转移的病人,被炸塌的药房,还有她藏在地下室、没能带走的几箱珍贵药材。
“那天我值夜班,接到通知说要炸桥,赶紧带着能走的病人往防空洞跑。”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跑在最后面,回头看了一眼,火都蹿到天上去了,药味儿混着烟味儿,呛得人喘不上气。”她的声音中充满了对过去的回忆和对未来的不确定,仿佛在那一刻,她看到了生命的脆弱和无常。
陈启明的眼圈红了:“日本人太不是东西了!好好的医院说炸就炸,多少医生护士都……”他没说下去,用力抹了把脸,“但赵医生您别怕,到了武汉就好了,那边现在是大后方,好多医院都搬过去了,还有不少从国外回来的医生,大家聚在一起,肯定能比以前更强。”
赵佳贝怡看着他激动的样子,心里那点沉郁渐渐散了。这小伙子身上的劲儿,像初春的草芽,不管压得多实,总能钻出来。
“你倒是对武汉很有信心。”
“那是!”陈启明挺了挺胸,“我表哥在武汉医学院读书,他说那儿的学生天天都在研究新疗法,还有人试着用中药配西药,说能治打仗留下的怪病。对了,他们还缺外科医生,您去了肯定特别抢手!”
他越说越兴奋,语速又快了起来:“我表哥说,有个从德国回来的李医生,发明了一种新的包扎法,能让伤口好得更快,就是缺人手教。赵医生您要是去了,说不定能跟他合作,肯定能研究出更厉害的法子!”
赵佳贝怡静静地听着,没插话。江风把陈启明的话吹得断断续续,却字字都落在她心上。她原本只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给人看病,避开那些硝烟和厮杀。可这一路过来,看到的、听到的,桩桩件件都在告诉她——这乱世里,哪有能躲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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