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说着话,县丞周平匆匆而来,面带难色:“明府,您让下官征招筑城匠师,下官已寻得八人,都是县中老匠。只是……十人之数实在难凑。平城连年战乱,工匠死的死、逃的逃,能找齐八人已属不易。”
卫铮笑道:“八人便八人,足够了。周县丞,你可知本官为何只要十人?”
周平摇头。
“筑城之要,不在匠师多寡,而在工法、组织。”卫铮摊开一幅草图,“你来看。这是本官设计的‘分段包干法’。将城墙分为十段,每段委一匠师为工头,配民夫五十人。工头负责本段工程的质量、进度,民夫按劳计酬,多劳多得。匠师之间,五日一比,进度快、质量优者,额外奖赏。”
周平瞪大了眼:“这、这法子……从未听过!”
“所以只要八名匠师,每人带一段。余下两段,由他们推荐得力徒工负责,也算培养新人。”卫铮继续道,“民夫招募,优先选用军中新兵的家属——他们在营中训练,家人在城墙劳作,粮饷双份,家计无忧。且家人安危系于城墙,必会尽心尽力。”
周平听得心服口服,连连称善。正要退下办理,卫铮又叫住他:“还有一事。你让匠师们看看,能否在城墙内侧加建藏兵洞、储备仓。城墙不仅要高厚,更要‘活’——能藏兵、能储粮、能机动防御。”
“下官明白!”周平匆匆而去,脚步都比来时轻快了几分。
校场上的喧嚣持续到午后。日头西斜,将校场上人影拉得老长。负责登记造册的兵曹掾史已是第三次换人——前两人手腕酸麻,连笔都握不住了。竹简堆了半人高,墨迹未干的名字密密麻麻,后面跟着籍贯、年龄、家口。
一个刚登记完的汉子攥着刻有编号的木牌,挤过人群,朝等在场边的妻儿咧嘴笑:“成了!俺进了骑队!张校尉说俺马术好,让俺先练着!”
他媳妇是个面黄肌瘦的妇人,怀里抱着个三四岁的娃娃,闻言眼圈就红了:“当真一天五升粟?还、还有钱拿?”
“白纸黑字写着哩!”汉子压低声音,掩不住兴奋,“张校尉说了,咱们这位卫府君跟从前那些官儿不一样——赏罚分明!打了胜仗,该给多少就给多少,哪个敢克扣,军法处置!”
旁边一个老汉杵着拐杖听着,浑浊的老眼盯着校场高台上那杆“卫”字大旗,喃喃道:“卫府君……是那个弃官护师流放朔方的卫郎官么?”
“就是他!”另一个刚被选入射队的年轻人凑过来,眉飞色舞,“俺表哥在阴馆当差,听说了!这位卫府君不但是卫青大将军的后人,还在五原杀过鲜卑人,亲手宰了十几个!跟着他,说不定真能挣个军功,光宗耀祖!”
这话像火星子溅进干草堆,在人群中“呼”地燃起一片热望。边郡子弟,谁不想建功立业?可从前那些县兵,说是守土卫国,实则是豪强势力的私兵。兵额被赵、孙、周三姓把持,塞进去的不是族中旁支的懒汉,就是缴不起赋税的佃户充数。真正能打的,要么被排挤走,要么同流合污,也学会了克扣粮饷、吃空饷的勾当。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兵蹲在角落,默默磨着一把豁了口的环首刀。他是少数几个没被裁汰的旧县兵,因着一手好箭术被杨弼留用。听着周遭的议论,他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王老哥,你笑啥?”旁边一个相熟的同袍问道。
老王头也不抬,声音沙哑:“笑他们太年轻。当兵吃粮?嘿嘿,俺在这平城当了二十年兵,吃过几回饱饭?领过几回足饷?”他伸出三根手指,“三次。一次是十年前鲜卑大举入寇,朝廷派了援军,督军的御史盯着;一次是五原郡那边打了胜仗,分了些战利品;还有一次……”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色,“是俺们一队弟兄出城巡哨,遇上胡骑,十二个人只回来三个。那点抚恤,层层扒皮,到俺手里只剩五百钱。”
那同袍沉默了。他们都是过来人,知道老王说的句句是血泪。
“可这回,不一样。”老王忽然抬头,望向校场北侧——那里,卫兴正亲自示范持矛突刺的动作,劲风呼啸,每一刺都稳如磐石。“你们看右县尉,还有那两位黑脸的张军侯和王军侯……这些人眼里有火。跟着他们,或许……”他没说下去,但磨刀的手明显加快了。
募兵仍在继续。校场上已通过了二百余人,加上原有县兵中筛选保留的两百精锐,以及即将从水云寨赶来的三百私兵,平城兵力将达七百余人——距离郭缊许可的极限千人不远。但卫铮心中清楚,真正能战的,至少要训练三个月才能成形。
他走到院中枣树下,仰头望去。枣子已红了大半,在秋阳下红的耀眼。摘下一颗放入口中,甜中带涩。
就像这座边城,看似破败苦涩,内里却蕴藏着生机与力量。他要做的,就是将这股力量凝聚起来,锻造成钢。
远处校场上,又传来新兵操练的号子声。稚嫩、杂乱,但充满朝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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