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口拔牙
民国三十一年,秋,上海。天空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极司菲尔路76号,那扇象征着死亡与恐怖的黑漆大铁门,如同巨兽的嘴巴,森然洞开。门口站岗的伪军士兵,穿着黄皮,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眼神麻木而凶狠地扫视着每一个经过的行人。
下午一点三刻,一辆破旧的、沾满泥点的军用卡车,“嘎吱”一声,停在了76号侧后方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口。这里是后勤通道,平时运送杂物、煤炭和维修人员。
驾驶室车门打开,先跳下来一个穿着伪军士兵服装、但一脸痞气的瘦高个,他是军统安插在76号后勤部门的一个暗线,代号“老鬼”。他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不耐烦地敲了敲卡车后车厢的挡板。
车厢布帘掀开一角,先递出来两个沉重的工具箱,然后,一个穿着油腻蓝色工装、戴着鸭舌帽、脸上蹭着几道黑灰的年轻人,笨手笨脚地跳下车。正是石根生。他的心脏跳得像擂鼓一样,几乎要冲破胸膛,手心全是冷汗,黏糊糊地攥着工具箱的提手。他努力低着头,让帽檐遮住大半张脸,但微微颤抖的腿肚子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极度恐惧。
“磨蹭什么!快点!汪科长还等着呢!”老鬼没好气地呵斥道,眼神却飞快地扫过石根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提醒。他这是在演戏给可能存在的眼线看。
“哎……哎,就来,军爷。”石根生哑着嗓子,模仿着何彩珠教他的、带着苏北口音的怯懦语调,弯腰提起工具箱,小步快跑跟上老鬼。
老鬼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嘴里骂骂咧咧,应付着沿途岗哨的盘查。石根生则始终低着头,缩着脖子,紧紧跟在后面,大气不敢出。每一次被岗哨拦下盘问,他都感觉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何彩珠模拟训练时的厉声呵斥和“枪口”仿佛就在耳边,让他本能地结结巴巴重复着背熟的身份信息:“王……王二狗……盐城人……跟……跟李师傅来查电路……”
或许是看他年轻怯懦,又或许是老鬼的打点起了作用,他们竟然有惊无险地通过了三道岗哨,进入了76号主楼的后院。阴森压抑的气氛扑面而来,灰色的高墙上布满了电网,窗户大多被封死,只有少数几扇透出昏暗的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消毒水、霉味和隐约的血腥气混合的怪味。偶尔有穿着黑色或土黄色制服的特务面无表情地匆匆走过,那冰冷的目光扫过,让石根生如坠冰窟。
老鬼带着他七拐八绕,来到一扇不起眼的、通往地下室的铁门前。这里就是情报中提到的、通往维修通道的入口。老鬼掏出钥匙,迅速打开门锁,压低声音急速说道:“记住路线!进去后直走,到底左转,看到铁梯爬上去,就是三楼杂物间!杂物间门没锁,出去右手边走廊尽头就是目标!你只有最多十五分钟!两点整,必须回到这里!否则,自求多福!”他的语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石根生重重地点了点头,喉咙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深吸一口带着浓重霉味和机油味的空气,提起工具箱,闪身钻进了黑暗的通道。老鬼在他身后迅速关上门,并传来上锁的声音。
黑暗,瞬间吞噬了他。
通道内异常狭窄,仅容一人通过,头顶是粗大的、锈迹斑斑的管道,滴着冷凝水。脚下是湿滑油腻的水泥地。只有远处通道尽头,从通风口透进一丝微弱的光线。何彩珠模拟训练时描述的景象,此刻真实地呈现在眼前,甚至更加阴森恐怖。石根生强迫自己冷静,按照记忆,摸索着向前走去。工具箱磕碰在管道上,发出“哐当”的轻响,在寂静的通道里显得格外刺耳,吓得他立刻停下脚步,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确认没有引起注意后,他才继续蹑手蹑脚地前进。终于到了通道尽头,左转,果然看到一架几乎垂直的、锈蚀严重的铁梯,通向头顶一个方形的洞口。他放下工具箱,用袖子擦了擦满手的冷汗,开始向上爬。铁梯发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声音,每一步都让他心惊肉跳。
爬上洞口,轻轻推开虚掩的活板门,一股灰尘味扑面而来。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这是一个堆满破旧桌椅、扫帚等杂物的房间,正是三楼杂物间。他侧耳倾听,外面走廊寂静无声。按照情报,巡逻队刚过去不久。
机会!石根生深吸一口气,像狸猫一样敏捷地钻出杂物间,轻轻带上门。他贴着墙壁,快速而无声地移动到走廊尽头那扇厚重的、深褐色的木门前。门牌上没有任何标识,但情报确认,这就是特高课课长松本一郎的办公室!
他的手心再次被冷汗浸透。他颤抖着从工装内袋里摸出何彩珠交给他的、用特殊合金丝弯成的开锁工具。模拟训练时开了几十遍,但此刻,面对这扇可能决定生死的门,他的手抖得厉害,好几次都对不准锁孔。
“冷静……王二狗……你只是个修电路的……”他拼命在心里默念着伪装的身份,模仿着那种小人物战战兢兢的心态,同时强迫自己回想何彩珠教导的要领。终于,工具插了进去,他屏住呼吸,凭借肌肉记忆,小心翼翼地拨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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