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了那句话。
“妈妈,你回来了。”
声音从那团透明的胎儿体内传出,没有震动空气,却直接落进我的脑子里。我的手还举在半空,指尖沾着从耳朵流下的血。我没有收回,也没有前进。身体像是被钉住,连呼吸都变得很轻。
然后它消失了。
不是炸开,也不是融化,是突然就没了。像一盏灯被人拔掉了电源。空间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七扇玻璃门静静地立在我面前,光滑,完整,映出我的影子。
可我知道刚才发生的一切是真的。
我低头看自己的右手,掌心有道裂口,是从相机碎裂时划伤的。血还在往外渗,顺着指缝滴到地上。我用左手按了按耳后,那里肿着,碰一下就有钝痛传来。我记得那枚珍珠发卡是怎么插进去的,也记得林晚说:“现在你是完美母亲了。”
我不是。
但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从来就是。
我往前走了一步。
脚踩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响声。七扇门依旧倒映着我,但这一次,我看到的不只是现在的我。门里的影像变了。每一个我都在动,穿着不同的衣服,年龄也不一样。七岁的我站在最左边,手里抓着一块奶糖;十五岁的我背着书包,校服领口别着一枚银色胸针;二十岁出头的我抱着相机,眼神警惕;还有更年长的,头发花白,站姿佝偻。
她们都是我。
又都不是我。
我伸出手,触碰最近的一扇门。指尖刚碰到表面,整排玻璃门同时向内滑开,无声无息,像被什么力量推开。门后是一个狭小的空间,灯光昏暗,空气中飘着一股陈年的灰尘味。
里面躺着七具尸体。
她们并排放在地上,每一具都和我在某个年龄段长得一模一样。最小的那个只有七八岁,骨架纤细,手指蜷缩在胸前。我走近她,蹲下身,看见她右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我轻轻掰开她的手指。
是一块半融化的奶糖,外面包着褪色的糖纸,印着“星鹿牌”三个字。这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糖,后来停产了,市面上再也买不到。我记得有一次发烧,母亲坐在床边喂我吃这个,她说:“吃了糖就不疼了。”
可那天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
我盯着那块糖,喉咙发紧。记忆像水底的石头慢慢浮上来。手术台,强光,穿白大褂的女人俯视着我。她把奶糖塞进我嘴里,说:“乖,咽下去,妹妹们就有力气长大。”
妹妹们?
我转头看向其他六具尸体。她们身上穿的衣服,是我人生各个阶段穿过的样子。童年校服、大学时期的风衣、工作后常背的帆布包……每一件都真实存在过,可我从未意识到,它们会以这种方式重聚。
我的右手开始抖。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某种更深的东西在体内苏醒。我忽然明白,这些不是别人的尸体。她们是我没能活下来的那些部分。每一次搬家,每一次换名字,每一次试图逃离704室,其实都是在逃避她们。
我蹲在地上,看着最小的那具尸骨。她的眼睛闭着,脸上没有痛苦,像是睡着了。我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皮肤已经干枯,但还能感受到一点温度。
就在这时,其余六具尸体的眼角同时渗出血丝。
我猛地抬头。
她们的脸没变,可我能感觉到——她们在看我。
地面微微震动,空气中浮现出七个模糊的影子,正缓缓抬起手,指向我。没有声音,可我听到了一句话:
“你吃掉了我们。”
我没有否认。
我咬破舌尖,血腥味让我清醒。我把那块奶糖紧紧攥进掌心,尖锐的边缘割进皮肉。血顺着指节流下来,滴在小女孩的脸上。
我低声说:“我吃了你们……所以我活着。”
话音落下,身后传来一声脆响。
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我回头。
七重玻璃门在同一瞬间全部炸裂。无数碎片如雨般飞溅,在空中划出银色的弧线。有些擦过我的手臂,有些划破脸颊,留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伤口。血立刻涌出来,顺着皮肤往下淌。
我站着没动。
直到最后一片玻璃落地。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臂,血痕交错,有些地方深得见肉。而在左臂外侧,几道割伤排列成清晰的数字:1983.4.17。
那是林晚的生日。
她留下的印记,终于刻进了我的身体。
我转身,重新面对那七具尸体。最小的那个仍躺在原地,其他六具没有移动,但眼角的血不再流了。影子也消失了。
我弯腰,把她抱起来。
尸骨很轻,像一捆枯枝。她的头靠在我胸口,空荡的袖子垂下来。我用手托住她的背,发现她的脊椎中间有一道细长的切口,像是被人从背后剖开过。
我抱着她,慢慢跪坐在地。
背靠着第七扇门的残框,金属边缘硌着肩胛骨。我低头看她,用染血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眉骨。那里有一小块凸起,像是手术留下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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