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远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
“至于大人现任何职……”
江浸月目光转向他腰间那枚鱼符,
“大人所佩鱼符,乃通政司特有规制,符上刻痕显示为右参议之职。大人青袍鹭鸶补子,亦是六品官服。综合看来,大人应是通政司右参议杨大人无疑。”
她语气笃定,条理清晰,每一个推断都有细节支撑,环环相扣,令人无从反驳。
杨文远脸上的轻蔑与倨傲,早在江浸月指出朱砂土时便已僵住,随着她一句句深入的分析,逐渐化为惊愕,最终只剩下难以置信的震动!
她不仅准确推断出了他的官职,甚至连他刚才在做什么,在哪个具体地点办公都猜得八九不离十!
这需要何等细致的观察力和广博的杂学知识?
室内一片寂静。
杨文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先前准备的所有刁难和嘲讽,在对方这近乎“神技”的洞察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江浸月却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然后看向杨文远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温和道:“茶凉了,妾身为大人换一杯。”
她亲自起身,重新烫杯、取茶、注水,动作行云流水,优雅从容,没有丝毫被羞辱后的愤怒,也没有丝毫得意之色,仿佛刚才那场精彩的“推理”只是宾主之间一场寻常的互动。
新沏的茶香再次弥漫开来。
杨文远看着眼前这个年纪轻轻却气度非凡的女子,心中翻江倒海。
他原本是抱着戳穿“虚名”、彰显男子优越感的目的而来,却没想到,自己反倒成了那个被“审视”和“看穿”的人。
他沉默地接过江浸月递来的新茶,指尖触及温热的杯壁,仿佛也触及到了一丝自己先前那可笑的傲慢。
“姑娘……慧眼如炬,杨某……佩服。”
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
这敬意,并非源于她的美貌,而是源于她那实实在在的、令人惊叹的智慧。
江浸月微微一笑,那笑容清浅,却仿佛能涤荡人心:“大人过誉了。不过是留心生活细微之处罢了。世间万物,皆有其理,知其然,亦可知其所以然。这与是男是女,并无干系。”
“孔圣人亦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学问之道,又何必拘泥于性别之见呢?”
她没有直接驳斥杨文远对女子的偏见,而是用事实展示了自己的能力后,再以一番温和而富有哲理的话语,轻轻点破那层隔阂。
杨文远闻言,浑身一震。
他怔怔地看着江浸月,看着她那双清澈而包容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先前那点可怜的优越感,是如此狭隘和可笑。
是啊,学问智慧,何时曾以性别划分过高下?
自己饱读圣贤书,却困于这等迂腐之见,实在是……
他脸上阵红阵白,最终化为一声长叹,起身,对着江浸月郑重地拱了拱手:“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日是杨某唐突孟浪了,姑娘见识气度,令杨某汗颜。告辞。”
这一次,他的礼节是发自内心的。
江浸月起身还礼:“大人慢走。”
送走杨文远,蕊珠立刻兴奋地凑上来:“姑娘!您真是太厉害了!把那眼高于顶的杨大人说得心服口服!”
江浸月看着窗外杨文远有些仓促却明显恭敬了许多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并非我厉害,只是他愿意看见真相罢了。人心中的成见如山,移山不易,我们所能做的,不过是让自己成为那凿山的一柄小锤,日积月累,或可见功。”
她转身,目光落在书案上那本翻开的《九州舆地志》上,眼神重新变得沉静而悠远。
折服一个杨文远,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步。
她要在这权力的漩涡边缘,织就的是一张更大、更牢固的网,等待着一个或许会来、或许永远不会来的契机,以及一个真正能由自己掌控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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