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江浸月几乎将自己埋在了藏书楼中。
那枚紫檀木牌为她打开了一扇通往宸国核心机密的大门。
她如饥似渴地翻阅着历年邸报,上面记录着朝堂争论、官员任免、赋税增减、边境摩擦;
她仔细研读文镜提供的势力关系图,将一个个名字与他们的背景、立场、乃至性格癖好对应起来;
她甚至不放过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地方志和文人笔记,试图从字里行间捕捉这个庞大帝国更真实的脉搏。
月影阁内,烛火常常亮至深夜。
蕊珠心疼地为她披上外衣,添上灯油,看着她专注的侧影,不敢多言打扰。
云卷则默默负责起居,偶尔会“无意间”提及一些府中听闻的、与朝局相关的零碎消息,江浸月皆默记于心,并与书中信息相互印证。
不再是被动接受信息,而是像一个最敏锐的猎手,在信息的丛林里搜寻着猎物留下的蛛丝马迹。
在晏国醉仙楼周旋于顶层权贵之间的经历,此刻成为了她最宝贵的财富。
她见识过晏国朝堂的倾轧,听过那些高官显贵在酒酣耳热后的牢骚与密谈,懂得利益如何驱动人心,也明白表象之下往往隐藏着更深的算计。
这日午后,天气晴好,顾玄夜处理完公务,信步来到月影阁。
他并未让人通传,走进院子时,正看见江浸月坐在院中那株老槐树下的石桌旁,面前摊开着几卷书册和一张她自己绘制的、密密麻麻标注了各种符号的关系图。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微微蹙着眉,指尖无意识地在某个名字上轻轻敲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顾玄夜挥手制止了正要行礼的蕊珠和云卷,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后,目光落在她绘制的那张图上。
图上不仅清晰标注了各大派系,还用细小的字注明了派系内部的潜在矛盾、关键人物之间的姻亲、门生关系,甚至还有一些用朱笔圈出的、看似不起眼的中低层官员名字。
他心中微动,这份细致与洞察,已远超寻常幕僚。
许是感受到了身后的目光,江浸月猛地回过神,转头见是顾玄夜,便欲起身。
“不必多礼。”
顾玄夜在她对面的石凳上坐下,目光扫过石桌上的图卷,语气随意地问道:“看了这些时日,可有心得?”
他本意或是考较,或是想听听她初步的感悟。
江浸月放下手中的笔,沉吟片刻,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殿下可知,如今朝堂之上,看似太子、二皇子、五皇子三方角力,清流、勋贵、内侍三足鼎立,但最危险的,或许并非这明面上的任何一方?”
顾玄夜眉峰一挑,来了兴趣:“哦?此言何解?”
江浸月指尖点向关系图中,被各方势力线条隐隐围绕,却又似乎超然其上的那个位置——代表宸帝的龙纹标记。
“陛下。”
她声音清晰而冷静,
“陛下春秋正盛,乾纲独断。他扶持太子,是为国本,却也未必乐见太子势力过度膨胀,威其自身;他重用陆天擎,是倚仗军权,却也必然忌惮其功高震主;”
“他宠信容妃与五皇子,是享受天伦,也未常不是制衡前朝的一步棋。甚至与刘瑾等内侍,权力皆来自于陛下,陛下若想收回,不过是一念之间。”
她抬起眼,看向顾玄夜,目光锐利:“如今朝局之所以维持着微妙的平衡,正是因为陛下还在。可若有一日,这种平衡被打破,无论是哪一方过于强势,引来陛下猜忌,那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殿下如今韬光养晦,看似势弱,某种程度上,或许反而符合陛下的期望——一个不足以打破平衡,却又有能力牵制其他皇子的存在。”
这一番话,如同醍醐灌顶,让顾玄夜瞬间怔住!
他与文镜等人筹谋多年,自然深知父皇的猜忌之心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利剑。
但他们更多的精力放在如何与其他皇子争斗,如何培植势力,却从未如此清晰、直白地将“帝心”置于棋局的最核心位置,作为衡量一切行动的最高准则!
江浸月看着他眼中的震惊,继续道,语气愈发沉稳:“再者,殿下可曾注意到,无论是清流林相,还是勋贵陆大将军,他们的根基,大多在朝堂、在军中。但宸国之根基,何在?”
她不等顾玄夜回答,便自问自答:“在民,在赋税,在漕运,在盐铁!而这些,恰恰是各方势力渗透相对较少,或者说,尚未完全掌控的领域。殿下以商贾身份行走多年,对此应有更深体会。”
“文先生提供的卷宗里也提到,去岁南方水患,漕运受阻,京城米价飞涨,背后就有几家背景复杂的粮商联手操纵,其中似乎还有内侍省某些人的影子,但最终却不了了之。”
她指向关系图中几个被她用朱笔圈出的、掌管漕运、盐政的中层官员名字:“这些人,官职不高,看似无足轻重,却是帝国血脉畅通的关键节点。掌控了他们,或者能在关键时刻影响他们,或许比在朝堂上争夺一两个虚职,更能切中要害,也……更不易引人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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