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校的生活规律而紧凑。清晨六点半,悠长的起床号便会准时响起,对于秦赐这位前军人而言,这声音熟悉而亲切,但对不少习惯了基层弹性工作时间的干部来说,无疑是种折磨。金可就是其中之一,每次号响,他都要在床上挣扎呻吟好一会儿,才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爬起来,嘴里嘟囔着“比伺候我老婆起床还难”。
七点整,全体学员必须着装整齐地在操场列队,进行半小时的晨练。内容不算剧烈,多是队列行进和简单的伸展运动,但意在培养纪律性和精气神。秦赐身姿挺拔,动作标准,在一群或懒散或笨拙的学员中显得格外醒目,常常被教官点名出来做示范。金可则站在他旁边,努力模仿却总是慢半拍,累得气喘吁吁,低声对秦赐抱怨:“老弟,哥这身膘,可不是为这准备的……”
早餐后,便是密集的课程。课程设置涵盖了政治理论、宏观经济、区域发展、公共管理、法律法规乃至舆情应对等多个方面,授课的老师有党校的资深教授,也有从省直机关甚至京都请来的专家、领导。课堂纪律严明,手机必须调至静音放入指定收纳袋,严禁交头接耳。
秦赐很快发现,金可昨晚对两个班的概括虽带点戏谑,却并非空穴来风。一班学员整体气质更为沉稳内敛,听课认真,笔记详尽,提问也多在政策理解和理论探讨层面。而二班的氛围则明显活跃,甚至可说是复杂许多。
三十人中,男多女少。除了金可这种因小瑕疵被“发配”来的,秦赐仔细观察,确实可谓“众生百态”。
有像邻市某区一位副区长,能力突出但脾气火爆,曾因在会议上公开顶撞上级而被诟病“不服从管理”,此刻坐在课堂上,眉头也时常紧锁,一副随时要拍案而起的样子。
有位来自经济强镇的镇长,招商引资是一把好手,但据说生活作风比较“随意”,喜欢出入娱乐场所,此刻虽正襟危坐,眼神却时不时飘向班内仅有的几位女同学。
还有一位是省直某部门的处长,理论水平高,笔杆子硬,但被评价为“清谈误国”,缺乏基层实践经验,说起政策来头头是道,一旦涉及具体操作便含糊其辞。
当然,也有如秦赐这般,明显是因得罪了人或有背景势力打压而被“特殊关照”放入二班的。彼此心照不宣,偶尔眼神交汇,能读到一丝同病相怜的意味。
第一天的课程是《新时代高质量发展理论溯源与核心要义》,由一位满头银发、学养深厚的党校老教授主讲。教授引经据典,深入浅出,将枯燥的理论讲得颇有深度。
课堂提问环节,一班的一位学员站起来,问题提得四平八稳,围绕着如何准确理解理论内涵与地方实践的结合点。
轮到二班,那位脾气火爆的副区长率先发问,问题尖锐直接:“教授,您讲的理论很好,但到了基层,很多时候不是我们不想高质量发展,而是考核指挥棒、历史包袱、还有各种人情关系掣肘!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有时候为了完成任务,不得不先解决‘有没有’,再考虑‘好不好’,这种现实矛盾怎么破?”
问题一出,课堂气氛微凝。老教授扶了扶眼镜,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这位同学的问题很具体,也很有代表性。这说明你是在真正思考和实践的。高质量发展不是一个口号,它正是在破解这些现实矛盾中逐步推进的……”
接着,那位“清谈”处长也站了起来,引用了若干文件和权威论述,将副区长的问题从理论层面“拔高”和“解构”了一番,说得云山雾罩,却让提问的副区长眉头皱得更紧。
秦赐安静地听着,没有急于发言。
课间休息时,金可凑到秦赐身边,低声说:“看吧,我就说咱们二班人才济济吧?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不过这样也好,比一班那帮闷葫芦有意思。”
秦赐笑了笑,不置可否。他环顾四周,这些“有问题”的干部,或许各有各的缺点,但也大多有着一股未被磨平的棱角和解决实际问题的迫切渴望。在这里,他感受到的不是失落和排斥,反而是一种奇特的真实感。
下午是分组讨论,主题是“结合本地区实际,谈谈对高质量发展的理解和初步规划”。秦赐所在的小组,恰好有那位火爆副区长和“清谈”处长。
讨论一开始,就充满了火药味。副区长拿着自己带来的厚厚一沓材料,拍着桌子讲述他那个区在产业转型中遇到的阻力、来自既得利益群体的压力以及资金人才的匮乏。“规划规划,墙上挂挂!没有实打实的政策支持和破除阻力的决心,一切都是空谈!”
“清谈”处长则不紧不慢地反驳:“李区长,急躁解决不了问题。首先要吃透上级精神,做好顶层设计,理顺体制机制......”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得面红耳赤。小组其他成员有的劝解,有的旁观,有的试图引入其他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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