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章)1914年11月,楚阳穿着一身笔挺的保安团团长制服,墨色的面料上,领口的铜扣在稀薄的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这制服是按滇军正规团级军官的样式定制的,肩章上绣着一颗银色的星,衬得他原本尚显年轻的脸庞多了几分威严。他身后跟着两名挎着德国造驳壳枪的亲兵,枪套擦得锃亮,枪身的烤蓝在晨雾中泛着暗哑的光,步伐与他保持着半步的距离,三人一行,脚步声在寂静的县府大街上格外清晰,径直踏进了那扇朱漆斑驳的县府大门。
这是他上任三天来,第三次找县长周世昌要粮饷。前两次,周世昌要么以“库房空虚”为由推脱,要么用“需向滇西军督府请示”搪塞,楚阳心里跟明镜似的——这老狐狸是想拿捏自己,看看这个年纪轻轻就坐上团长位置的“讲武堂学生”到底有几斤几两,能不能镇住镇南的局面。
县府大堂里,檀香的味道混着陈旧木料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周世昌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一串油光锃亮的紫檀佛珠,指腹反复摩挲着珠子上的缠枝纹,那串珠子显然被盘了有些年头,每一颗都透着温润的光泽。见楚阳进来,他眼皮只是微微抬了一下,目光在楚阳肩上的银星上扫过,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楚团长,怎么又来了?不是我不给你粮饷,你也知道,李龚磊在时,把镇南的底子都掏空了——欠了城西张记粮行、北关布庄这些商户足足三个月的商税,连县衙里衙役的饷银都拖了一个月没发,你让我去哪给你凑一千八百人的粮饷?”他一边说,一边摊开手,脸上满是“无能为力”的表情,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极了村口讨饭的老叟。
楚阳没急着反驳,而是走到大堂中央的八仙桌前,那桌子是酸枝木的,边角已经被磨得光滑,显然是前清时传下来的旧物。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麻纸,纸边被细心地压过,没有一丝褶皱,轻轻放在桌上,推到周世昌面前:“县长,您先看看这个。”周世昌疑惑地拿起纸,展开一看,原本松弛的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那是镇南城外三个官仓的盘点清单,用小楷写得工工整整,上面详细记录着每个粮仓的存粮数量、入库时间,甚至连看管粮仓的衙役姓名、每月的损耗都写得一清二楚。“这……这是你派人查的?”周世昌的手指微微颤抖,指腹的老茧蹭过纸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没想到楚阳居然敢绕过县府,直接去查官仓的底。
“县长,我派楚平带着两个弟兄,乔装成粮商的伙计,去三个粮仓都看了看。”楚阳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东门外的粮仓,门口的衙役说是‘只剩些陈粮’,可里面堆着的粗粮足有五百二十石,都是今年秋收刚收上来的新粮;南门外的粮仓更有意思,看管的衙役说‘粮仓漏雨,粮食都霉了’,可我们翻了翻,底下的粮袋都是干的,足足四百八十石;西坡的粮仓最多,有五百五十石,那看管的老衙役嘴严,可架不住我们给了他两块大洋,一五一十都招了。三个粮仓加起来,一千五百五十石,足够保安团一千八百人吃三个月。至于军饷,我也托昆明的朋友打听了,县府去年的盐税,因为滇西战事,一直没往上缴,还剩六千三百块大洋没动;加上今年开春时,商户们怕杨天福的匪兵来抢,预缴了二千五百块商税,总共八千八百块,凑齐第三个月的军饷,绰绰有余。”
周世昌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像是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他放下佛珠,佛珠落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楚团长,你这是不信任我?县府的事,轮得到你一个保安团团长来查?”他的语气带着几分恼羞成怒,手指紧紧攥着桌沿,指节都泛了白。“县长误会了,”楚阳笑了笑,语气缓和了几分,他知道,逼得太紧反而不好,“我不是不信任您,只是保安团的兄弟们要吃饭、要训练,我这个当团长的,总得为他们谋条活路。您想想,这些士兵大多是镇南本地人,要是他们饿肚子,家里的老娘孩子也跟着遭罪,到时候百姓怨声载道,对您的名声也不好。”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像一把刚磨好的刀,“况且,现在杨天福的匪兵还在双柏深山里,手里还捏着外国人人质,滇西军督府张文光都督本来就对镇南的局势不满。镇南是滇西通往昆明的要道,要是保安团没粮没饷,士兵哗变,或者匪兵打过来,您这个县长的乌纱帽,怕是保不住吧?李龚磊的下场,您应该比我清楚——他死在镇南,滇西军督府连个抚恤都没给,反而把他的家人都迁到了昆明看管,您想步他的后尘?”
这句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周世昌的心上。他知道,李龚磊死后,张文光已经发了三次电报来质问镇南的防务,要是再出乱子,自己轻则被撤职,重则可能被安个“通匪”的罪名。他沉默了片刻,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下定了决心,咬了咬牙:“好!粮饷我可以给,但我有个条件。”“县长请讲。”楚阳道,心里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每人每月只能给两块大洋的军饷和十公斤粗粮,多一分都没有!”周世昌的语气很坚决,他知道,楚阳肯定不会满足,但能压一点是一点,至少能给县府减轻些压力,也能让自己在上级面前有个交代——不是他不给,是实在拿不出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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