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清晨的雾还没散。
猴子把三本册子缝在一起的时候,手稳得不像个刚被鬼字吓住的人。
血从他掌心顺着针线往下滴,一滴、两滴,落在泛黄的纸角上,像墨,又比墨更沉。
我站在旁边,喉咙发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不是仪式,也不是发疯——那是交接。
他写完“守夜人守则”五个字后,翻到第一页,笔尖顿了顿,写下一句:“记住名字,比驱鬼更重要。”
我盯着那行字,忽然觉得冷。
不是风带来的那种冷,是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像有人在背后念你小时候的名字,可你回头,却没人。
林小舟就是这时候走进来的。
十九岁,瘦,脸有点青白,像是长期睡不好。
他低头填表的样子让我心头一震——和当年的我们一模一样。
那时候我也坐在这间培训室里,手心出汗,笔都握不稳,以为来的是份普通工作,结果签下的是一辈子甩不掉的债。
凡子没让他轻松过关。
他调出监控录像,投影在墙上。
画面里是殡仪馆走廊,深夜三点十七分,一个穿白袍的人影从太平间门口走过。
正常速度下,影子应该同步移动。
可那一幕,影子慢了半拍——就像被人拖着走。
“看这里。”凡子暂停画面,放大局部,“影子延迟超过0.3秒,说明它不是跟着人走的。”
接着是笔迹。
一页值班记录,字迹工整,落款时间是“23:44”。
可监控显示,那段时间值班室根本没人。
凡子把原始记录和监控时间轴并列播放,我们看到那行字,是在无人状态下,笔自己动起来写的。
“还有鞋带。”他说,“如果你发现同事的鞋带松了,但他走路姿势完全没变,甚至脚尖没沾地——别提醒他,先退后三步,叫他全名三遍。如果他回头时嘴角不对称,立刻关门。”
林小舟坐在角落,手指紧紧捏着笔,指节发白。
他没问“真的假的”,也没笑,只是不停地记,一页又一页,写得比考试还认真。
我看着他,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情绪。
不是同情,也不是害怕。
是熟悉。
仿佛看见多年前的自己,站在门槛外,还不知道门一关,就再也回不去了。
下午四点,韩小川带他巡夜。
韩小川是个建筑工人,三年前在修路时挖出一口老井,当晚梦见个穿红鞋的小孩坐在井沿晃脚。
后来他辞职进了殡仪馆,说“活人盖房,死人也得有路走”。
他不信邪,可他知道什么该怕。
他们走到井口时,天已经黑透。
井沿长满青苔,盖板裂了一道缝,下面黑得看不见底。
韩小川停下脚步,忽然问:“你怕吗?”
林小舟摇头:“怕,但更怕他们被忘了。”
这句话像风一样飘进我心里。
我没敢接话。
大嘴当年说过,最可怕的不是见鬼,是鬼来找你,因为你记得它。
林小舟从包里掏出一双新布鞋,蓝底白边,没穿过。
他轻轻放在井口边——那里已经有四双鞋,颜色不同,大小不一,像是不同年代留下的。
他蹲下身,把鞋摆正,轻声说:“我叫林小舟,以后……轮到我了吗?”
井里没声音。
可那一刻,我分明看见井口的裂缝里,有极细微的水光动了一下,像谁眨了下眼。
回值班室的路上,谁都没说话。
林小舟一直低着头,但背挺得很直。
凡子把《异常行为识别指南》打印了一份给他,他接过去,道了谢,声音很轻,却稳。
猴子坐在桌前,翻着那本刚装订好的《守夜人守则》。
他没说话,只是抬头看了林小舟一眼,然后把册子推到桌中央。
“明天开始,你每天抄一页。”他说。
林小舟点头。
我注意到他的手在抖,可眼神没躲。
他伸手去拿那本册子时,指尖碰到了猴子的血迹——那血已经干了,变成暗褐色,像某种印记。
夜深了,值班室只剩一盏灯亮着。
林小舟坐在角落的旧木椅上,低头写笔记。
我靠门站着,望着窗外的山道。
风停了,灰烬早已落地,可那八个字——“名字不断,路就不绝”——像刻在我脑子里。
忽然,陈哑婆出现了。
她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悄无声息,站在院子中央。
月光照在她脸上,沟壑纵横,眼窝深陷。
她没看我们,只盯着林小舟的方向。
然后,她动了。
一步一步,朝着培训室走来。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靠近新人。
她手里攥着半截炭笔,指甲缝里全是黑灰。
走到门口,她停下,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林小舟很久。
接着,她伸出枯瘦的手,轻轻抓住他的手腕。
林小舟没挣脱。
她用炭笔,在他掌心写了一个字。
写完,她松开手,缓缓转身,指了指后山那口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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