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就这么跳着，仿佛一对刚刚捅破窗户纸的情侣，笨拙又热烈地投入到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里，恨不得把全世界都烧成灰烬，只为照亮彼此。
曲子进入第三段，小提琴的旋律再次变得舒缓，却多了一丝挥之不去的忧郁。
热恋期过去了，平淡和矛盾接踵而至。
他们的舞步也随之变化，不再是全然的贴合，而是充满了你来我往的交错与对抗。
一个转身，是无声的争吵；一次顿足，是固执的坚持。
路明非带着诺诺旋转，却在她即将投入怀抱的瞬间又将她推开。
诺诺也不甘示弱，她的舞步凌厉而精准，每一次踢腿都带着要划破空气的锋芒。
他们看着彼此，在对方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也看到了无法逾越的隔阂。
就像所有陷入磨合期的情侣，他们开始意识到对方身上那些无法忍受的缺点，那些曾经被激情掩盖的棱角，此刻都成了刺伤彼此的利器。
路明非忽然觉得有点喘不过气。
他想起了前世，想起那些无数次想要伸出手却又缩回的瞬间，想起那场盛大的订婚典礼。
他和她之间，永远隔着凯撒，隔着加图索家族，隔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他们永远都只差那一步。
小提琴声再度拔高，激昂有力的旋律将所有情绪都推向了顶点。
这是最后的疯狂，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被彻底打破。
路明非和诺诺的舞步在这一刻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同步。
每一个动作都仿佛经过了千百次的排练，默契得不讲道理。
他将她托举，旋转，抛出，再稳稳地接住。
诺诺将自己的全部重量和信任都交给了他，她的身体轻盈得像一片羽毛，又炽热得像一团火焰。
他们忘我地舞蹈，将自己完全交给了对方，也交给了音乐。
这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感情，是两个孤独的灵魂在世界的尽头相拥取暖，是度过了所有争吵和磨合之后，选择将彼此的生命紧紧捆绑在一起的决心。
音乐渐渐走向尾声，旋律做了减慢处理，那种淡淡的、宿命般的忧伤感再次弥漫开来。
它在预示着一场不可避免的分离，一个注定悲伤的结局。
所有人都该在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优雅地分开，然后转身，走向各自的陌路。
但路明非没有。
就在诺诺以为他会顺着音乐的引导，完成最后一个分离的动作时，他却猛地收紧了手臂，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她重新拉回怀里。
诺诺错愕地抬起头。
路明非没有看她，他的下颌线绷得死紧。
他不喜欢这个结局。
他不喜欢这种无能为力的宿命感。
凭什么？
凭什么所有的故事都要走向分离？
他偏不。
他拉着诺诺，用一个完全违背曲谱的、狂野而充满爆发力的动作，将整个舞蹈推向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潮。
那不是探戈，那是一场决绝的宣战。
诺诺只愣了一瞬，随后，她的唇边绽开一个明艳至极的笑容。
她明白了。
她笑着跟上了路明非的脚步，以前所未有的力量回应着他。
音乐戛然而止。
他们以一个酣畅淋漓的拥抱姿势定格在舞台中央，剧烈地喘息着。
四周一片死寂，那些早已跳完静立在原地的其他情侣，都用一种呆愣的表情看着他们，仿佛在看两个闯入棋盘的疯子。
红衣男人停下了弹奏，他从钢琴后站起身，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他抬起手，缓慢而清晰地鼓了三下掌。
掌声在寂静的剧场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
啪。啪。啪。
随着最后一声掌声落下，舞台上那些呆立着的情侣们，像是被抽走了骨头的木偶，齐刷刷地软倒在地。
他们的身体在接触到地板的瞬间，就化作了一堆堆灰白色的粉末，被舞台上不知从何而起的微风一吹，便四散消失了。
连同他们身上华丽的衣物，什么都没剩下。
只有那几堆人形的灰烬，证明他们曾经存在过。
诺诺的身体僵了一下。
路明非也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一情形显然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之前的推测似乎都落了空。
原来输了的人，都会死吗？
可之前输了的人为什么没有立刻死去？
难道是因为这一次有人赢了，所以其他的输家都得死？
不及路明非和诺诺多想片刻。
就在这时，路明非和诺诺同时感觉到，那股把他们死死按在舞台上的无形力量，消失了。
他们似乎自由了。
“很久……没有人能跳出自己的宿命了。”
红衣男人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他缓步向他们走来，华丽的舞衣上，金色的刺绣在昏暗的灯光下流转着诡异的光。
他没有看路明非，也没有看诺诺，而是径直从他们两人中间穿了过去，走向舞台的边缘。
他停在之前堆放红色高跟鞋的那个角落，弯下腰，从那堆鞋子里拿起了一只。
那是一只最普通的红色高跟鞋，只是鞋跟断了一半。
男人伸出手，在那断裂的鞋跟处轻轻一抹。
一抹刺眼的白光在他指尖亮起。
他捻起那片光，光芒散去，一片龙鳞状的、温润如玉的白色鳞片静静地躺在他的指间。
他转过身，将那片鳞片递向路明非。
“这是你们的奖品。”他说，“赢家的奖品。”
路明非没有立刻去接。
他看着红衣男子手中那片鳞片，又看了看舞台上那些刚刚化成灰死去的人，心里五味杂陈。
他赢了，他和诺诺用一场于结尾处全然不合规矩的舞蹈，从这必死的规则里抢下了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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