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守兔几乎是被人拖着扔出那扇铁门的。身体砸在冰凉粗糙的水泥地上,激得他一阵抽搐,断裂肋骨处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外面天色灰蒙蒙的,分不清是凌晨还是傍晚,空气里混杂着垃圾和铁锈的腥气。
他像条被彻底打垮的野狗,蜷缩着,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闷痛,嘴里全是铁锈般的血腥味。手腕脚踝上被麻绳勒出的深紫色淤痕和破皮的地方,火辣辣地疼。额角的伤口结了痂,黏着灰尘和干涸的血块。
囚室里那令人窒息的绝望和屈辱,混杂着李柔冰冷沉重的“从长计议”、麦萌那裹着糖衣的“活路”哀求,还有眼镜男那“水至清则无鱼”的歪理,像无数根冰冷的钢针,在他脑子里疯狂搅动。信念被碾碎的粉尘堵在胸口,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像是要炸开。
他挣扎着想撑起身子,手臂却软得没有一丝力气。骨头里透出的寒意,比深秋的风更刺骨。
不知过了多久,一辆沾满泥点的老旧面包车带着刺耳的刹车声停在他面前。车门哗啦一声拉开,眼镜男那张虚伪的笑脸探了出来,在昏沉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油腻。
“哎呀,李书记!怎么还在地上?快,快上车!”眼镜男故作惊讶地喊了一声,动作却慢悠悠的。他跳下车,和另一个干瘦的汉子一起,几乎是架着李守兔的胳膊,把他塞进了面包车后排。皮革座椅散发出一股浓重的汗馊味和劣质香烟的混合气息,熏得李守兔一阵恶心。
车子颠簸着启动。眼镜男坐在副驾,扭过头,脸上挂着那副仿佛从未撕破过的假笑:“李书记,受委屈了,受委屈了!底下人办事没个轻重,回头我一定狠狠教训他们!”他掏出一盒中华烟,自己叼上一根,又递了一根过来。
李守兔闭着眼,靠在冰冷的车窗上,没有任何反应,只有粗重痛苦的喘息。
眼镜男也不在意,自顾自点上烟,深吸一口,悠悠吐出烟圈:“不过话说回来,李书记您这一通折腾,也真是……何必呢?现在这样多好!大家和和气气,都有活路走。您还是咱们山洼村挂职的‘第一书记’,该有的体面,一分都不会少您的!麦总那边呢,心里也舒坦了。至于郝主任……”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自然更念您的好。往后啊,您在山洼村的工作,那就是一片坦途!大家齐心协力搞发展嘛!”
他扭过身子,油腻的手带着烟味,重重地拍了拍李守兔冰凉的肩膀:“这就对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李书记,您是明白人!咱们这穷山沟,经不起大风浪,安安稳稳,大家才有饭吃,有衣穿,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李守兔依旧闭着眼,身体随着车子的颠簸微微晃动。眼镜男每一句看似安抚实则诛心的话,都像带着倒刺的鞭子抽在他早已麻木的神经上。那拍在肩上的手,沉甸甸的,带着施舍的意味,更像是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战栗。胃里翻江倒海,喉头涌上一股浓烈的腥甜,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当场呕出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一点尖锐的刺痛来对抗灵魂深处更大的崩裂。
面包车一路摇晃,把他扔在了凹山镇那间简陋的宿舍门口。门被“哐当”一声关上,引擎声远去,只留下他一个人,和一片死寂。
接下来的日子,李守兔成了山洼村“浪子回头”的典范。眼镜男的话似乎应验了。麦力那边再没找麻烦,甚至村里几个之前对他横眉冷对的小头目,在村口撞见时,也会勉强扯动嘴角,喊一声“李书记”,尽管那眼神里依旧藏着轻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镇上的氛围更是微妙。郝木峰主任破天荒地主动关心起山洼村残疾人帮扶工作的“进展”,在会议上语气温和地肯定李守兔“深入基层、了解实情”的作风。其他一些原本疏远的同事,态度也变得模糊起来,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客气。
只有李柔,像消失了一样。没有电话,没有信息。李守兔知道,囚室里的那次对峙,像一道深不见底的裂谷,横亘在他们之间。她最后那句沉重的“从长计议”,是立场,也是划清界限的宣言。
他像个真正的“模范干部”,按时上班,处理着那些无关痛痒的报表,参加各种会议,偶尔也去山洼村象征性地转一圈。脸上努力维持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像戴着一张僵硬的面具。麦萌那番关于“活路”的哭泣哀求,还有郝木峰在视频里那张令人作呕的脸,总在夜深人静时,不受控制地钻进他的脑海,撕扯着他残存的意志。
身体上的伤在缓慢愈合,肋骨的疼痛不再那么尖锐,手腕脚踝的淤痕也渐渐褪成难看的青黄。但内里的某个地方,被掏空了,留下一个巨大的、呼呼灌着冷风的空洞。
他需要抓住点什么。任何东西。否则,他感觉自己会在这片虚伪的“坦途”上彻底腐烂、风化。
这个念头像一颗毒草,在空洞里疯狂滋生。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他请了假,坐上一辆破旧的中巴车,摇摇晃晃地去了邻市。车窗外掠过陌生的田野和低矮的房舍。在一个城乡结合部混乱的街市下车,空气里弥漫着廉价油炸食品、劣质塑料和污水的气味。他低着头,拉高了夹克的领子,目光在街边杂乱的店铺和流动摊贩间快速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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