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巷铁门在李守兔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酒店里那股混合着油烟、洗涤剂和隐秘恐惧的空气。他像一条终于挣脱了渔网的鱼,大口呼吸着凌晨西三巷特有的、带着陈年煤灰和隔夜垃圾气味的凉风。心脏还在肋骨后面撞得生疼,汗水冰凉的贴在后背,那件厨师的白大褂早被他胡乱塞进一个满是油污的垃圾桶深处。
他在迷宫般狭窄、头顶挂满杂乱电线的巷子里疾走,专挑最黑、最曲折的角落钻。直到确认身后确实没有追兵的脚步声,也没有刺眼的车灯划破昏暗,他才敢靠在一堵被油烟熏得黢黑的砖墙上,滑坐下来。肺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这一夜,简直像被扔进滚水里烫过一遍又剥了层皮。
天边那抹鱼肚白正缓慢地侵染着深蓝的夜幕。巷口传来几声零星的咳嗽,早起的摊贩开始窸窸窣窣地准备营生。活着的实感,一点点回到李守兔冰冷的四肢。他扶着墙站起来,走到巷口一个刚支起炉灶的早点摊前。
“老板,一碗豆浆,两根油条。”
摊主是个花白头发的老头,睡眼惺忪地应着,麻利地舀起滚烫的豆浆。李守兔坐在油腻的小马扎上,热豆浆下肚,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和惊魂。他掏出那个廉价的老式手机,屏幕裂了几道纹。拇指悬在拨号键上,犹豫了片刻,还是按了下去。听筒里只响了两声就被迅速接通。
“李哥?”李雪的声音传过来,干涩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一夜,透着一股被掏空了的疲惫。
“是我,”李守兔咽下嘴里的油条,尽量让声音平稳些,“你…没事吧?”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有压抑的呼吸声。
“没事。”李雪的回答短促得像一声叹息。
李守兔三两口把剩下的油条塞进嘴里,灌下温热的豆浆,压低声音,把昨夜如何被郝木峰的人堵在酒店、如何靠着齐新丽在后厨送菜车的混乱中惊险脱身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电话那头依旧沉默,李守兔甚至能想象出李雪握着手机,指节发白的样子。
“……就是这样,差点就折在里面了。”他最后补了一句,带着劫后余生的喘息。
又是几秒令人窒息的停顿。然后,李雪的声音响起,比刚才多了一丝奇怪的平静,一种风暴过后的死寂:“我知道了。这事,我来处理。” 说完,电话被干脆地挂断,只剩下一串忙音。
李守兔盯着手机屏幕暗下去,豆浆碗底残留的渣滓凝结着。李雪会怎么“处理”?是像电视剧里那样撕破脸大闹一场,还是为了家族脸面和孩子继续隐忍?郝木峰那张道貌岸然的脸浮现在眼前,李守兔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他放下碗,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零钱扔在油腻的塑料布上,起身离开。
当清晨的阳光彻底驱散夜的最后一丝阴霾,公平公正地洒满城市时,李守兔已经回到了他那间位于老城区的、终年带着点霉味的小出租屋。他径直走进狭小、永远湿漉漉的卫生间,拧开锈迹斑斑的水龙头。冰凉刺骨的水哗哗流下,他掬起水,狠狠泼在脸上、头上,一遍又一遍。脸上那层刻意涂抹的污垢,身上那股模仿疯癫流浪汉的馊味,混着昨夜惊出的冷汗,被水流粗暴地冲刷下去。
他看着镜子里那张逐渐清晰起来的脸。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布满了熬夜和惊惧的红血丝,但眼神是清明的,属于李守兔本人的、带着点底层人特有的韧劲和警惕的清明。
“好了。”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声音有些沙哑,“吓好了。”
他换上自己最常穿的那件半旧灰色夹克,虽然洗得发白,但干净利落。他走出门,刻意没再弓腰驼背,步履恢复了平日的节奏。街坊邻居看到他,眼神都有些惊异。那个在巷口下棋的老头推了推老花镜,忍不住开口:“哎,守兔?你……你这看着精神头回来了?”
李守兔停下脚步,脸上挤出一点恰到好处的疲惫和茫然:“王大爷啊,别提了!昨晚上不知道倒了什么血霉,被几个凶神恶煞的追了一宿!跑得我魂都快没了!嘿,您说怪不怪,这一通疯跑下来,脑子倒像是给跑通透了,以前那些糊涂事,好像记不太清了!”
“哟!还有这事儿?”王大爷来了兴趣,旁边几个闲聊的老太太也围了过来,“被谁追啊?为啥追你啊?”
“不知道啊!”李守兔摊开手,一脸无辜加后怕,“黑灯瞎火的,看着就不像好人!大概看我一个人好欺负?反正跑得我腿肚子都转筋了!不过也是因祸得福,这疯病,好像给吓跑了!”他笑着摇摇头,一副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的样子,在邻居们将信将疑、啧啧称奇的议论声中,脚步轻快地汇入了街上的车流人海。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驱散了昨夜所有的阴冷。他深吸一口气,感觉像重新活了过来。至于郝木峰和李雪那边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他暂时不想去猜,也猜不透。他能做的,就是把自己先收拾干净,重新站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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