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上了发条的旧钟摆,在油漆味、木材粉尘和锅碗瓢盆的磕碰声里,固执地向前摆动。李守兔和阮晴晴那点师徒间的“元晴晴”默契,在油漆区继续无声地生长着,像角落里顽强冒头的一小簇青苔。然而,李守兔的生活轴心,却因为翠花和铁蛋的离开,猛地晃了一下,然后被一股更沉重、更急促的力量推着,开始了一种近乎狼狈的旋转。
翠花和铁蛋终究还是收拾了简单的包袱,踏上了回凹山村的路。铁蛋喜欢凹山村的空气和水,翠花也不习惯城市的生活。当成时的新鲜劲一过,两人就想回家。临走那天,天刚蒙蒙亮,翠花把最后几件洗净叠好的衣裳塞进李守兔那个破旧的衣柜里,又把灶台擦得锃亮。她拉着李守兔的手,眼眶红红的,絮絮叨叨地叮嘱:“兔爷,饭要按时吃,别凑合。厂里活儿累,回来别光顾着看书,早点歇着。那马叔留下的东西是好,可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弄明白的,别熬坏了身子……”
李守兔闷着头,嗯嗯地应着,喉咙里像堵了块湿棉花。他看着铁蛋苍白的小脸依偎在翠花怀里,心里空落落的。这个家,没了翠花收拾拾掇、絮絮叨叨的声音,没了铁蛋的顽皮,一下子冷清得像冰窖。他用力拍了拍铁蛋瘦弱的肩膀,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哑着嗓子挤出一句:“……听你姐的话,好爷有时间给你带好吃的。”
送走了姐弟俩,李守兔站在空荡荡的院门口,初秋的风带着凉意钻进他单薄的工装。他狠狠搓了把脸,深吸一口气。日子还得过,班得上,饭……也得自己做。
于是,李守兔的日子,彻底拧紧了发条。
天还没透亮,公鸡刚扯着嗓子叫了第一声,他就得硬生生从冰凉的被窝里爬出来。灶膛里的火要重新生起来,冰冷的水瓢舀起冷水倒进锅里,刺骨的凉意让他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他学着翠花的样子淘米、添水,把小米粥熬上锅。趁着粥在锅里咕嘟的空档,他得赶紧洗漱,胡乱扒拉几口隔夜的咸菜或者就着热水啃个硬馒头。灶膛的火不能离人,他一边看书认字,一边还得惦记着锅里别扑出来。等粥熬得差不多了,赶紧盛出一碗晾着,自己囫囵吞下另一碗,一抹嘴,抓起工装就往厂里冲。清晨的空气冰凉,他跑得呼哧带喘,心里惦记着那碗晾着的粥——那是他中午的午饭。
到了厂里,油漆区的活儿一点不比以前轻松。仿古做旧的板子一批接着一批,老孙头那脾气,活儿干慢了或者颜色稍有偏差,照样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李守兔自己得负责喷漆、检查,还得顾着阮晴晴。阮晴晴确实越来越上手,调色精准,打磨做旧的手法也越发细腻老道,成了他不可或缺的帮手。但李守兔自己却常常因为睡眠不足,精神有些恍惚。有次搅拌一大桶底漆,手臂酸麻,一个没留神,沉重的木棍脱手砸在桶沿上,溅了他一身一脸的白漆,惹得老孙头又是一顿没好气的数落:“魂儿丢了?干活毛手毛脚!”
阮晴晴默默递过来一块脏兮兮的抹布,黑沉沉的眼睛看着他脸上的狼狈,没说话,但那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李守兔胡乱擦了把脸,心里憋着一股闷气,不知是气自己,还是气这没完没了的劳累,闷声道:“没事,元晴晴,接着干。”
“元晴晴”这个名字,在油漆区叫得愈发顺溜了。阮晴晴已经完全适应,每次听到,只是手上动作微顿,或抬眼看他一下,便继续专注手里的活计。她的沉默和稳定,在此时反而成了李守兔混乱节奏里一种奇异的锚点。
最耗神的还是晚上。
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家,冰冷的灶台和空荡的屋子瞬间将疲惫放大十倍。他得先热上中午留下的那碗早已凉透、结成一层厚厚米皮的小米粥。趁着热饭的空档,胡乱收拾一下自己,洗掉一身油漆粉尘。等稀里糊涂扒拉完那碗寡淡无味、甚至有点发酸的粥,真正的“功课”才开始。
他小心翼翼地从床底下拖出那个落满灰尘的木箱子。打开,里面是马老头留给他的“宝贝”:几本纸张发黄、边角卷起的手抄本医书,上面是马老头歪歪扭扭的字迹,记录着各种草药、方剂和简单的脉象;还有一本更破旧的线装书,封皮上模糊写着《麻衣相术》,里面画着些人脸的轮廓,标注着各种位置和晦涩的术语。
昏黄的灯泡下,李守兔揉着酸涩发胀的眼睛,努力辨认着那些模糊的字迹和古怪的图画。医书上的字,好些他都不认识,只能连蒙带猜。那些草药的名称、性味、归经,在他脑子里搅成一锅浆糊。什么“当归补血,川芎行气”,“寒热虚实,表里阴阳”,看得他头晕眼花。他试着对照马老头笔记里一个治疗风寒咳嗽的简单方子,回忆着翠花以前熬药的样子,翻箱倒柜找出一点生姜、葱白,又跑到屋后墙根揪了几棵自己看着像“紫苏”的野草叶子(到底是不是,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胡乱切了扔进瓦罐里煮。不一会儿,一股难以形容的、混杂着姜辣和野草青涩气的怪味弥漫了整个屋子。他皱着眉头喝了一口,又苦又涩,还带着股土腥味,差点没吐出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