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寅没有回江东码头,而是回了霞光里。
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叶子被雨水洗得发亮。
“唰……唰……唰……”
单调而有节奏的摩擦声在安静的雨夜里格外瘆人。
陆寅赤着上身,坐在小马扎上,身前放着一块沾了水的磨刀石。
他手里握着那柄已经卷刃的短刀,正心无旁骛地来回推磨。
陆寅的动作不快,甚至有些慢,但每一寸刀锋划过石面的角度,力度都精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
他不看刀,也没有看石头,眼睛微微垂着,仿佛在打盹。
可他整个人的精神,却全部凝聚在刀锋与石头的接触点上。
他不像在磨刀,更像是在跟这柄刀交流。
将自己的杀意,一点一点地磨进这冰冷的钢铁里。
前世在部队,每次执行高等级的清除任务前,他都会这样独自待着,擦拭他的武器。
那是一种仪式,将自己从一个活生生的人,调整成一部只为目标存在的机器。
剔除所有不必要的情感,愤怒,仇恨,喜悦……只留下绝对的冷静和专注。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陶定春探头探脑走进来,他身后跟着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是汪亚樵。
汪亚樵一进院子,目光就落在了陆寅身上。
他看着陆寅磨刀的动作,眼神里闪过一丝凝重。
汪亚樵自己就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他能感觉到此刻的陆寅,与前些日子在珍宝楼那个桀骜不驯的江东瘦虎,判若两人。
现在的陆寅,像一柄藏在鞘里的刀,安静,不漏锋芒,却让人寒毛直立。
“人带来了。”
陶定春压低声音,走到陆寅身边。
陆寅手上的动作没停,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陶定春撇了撇嘴,捅了捅汪亚樵,示意他说话。
汪亚樵却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闻到空气中那股淡淡的血腥味,还有一股更浓烈的杀气。
直到陆寅用手指在刀刃上轻轻一弹,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才停下动作,抬起头。
他的眼神清澈得像一汪寒潭,里面没有任何情绪波澜。
“你要杀张啸林?”
汪亚樵开门见山,声音低沉。
“他必须死。”
陆寅的回答更简单。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不像是一句狠话,更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汪亚樵沉默了。
他自己就是个杀伐果断的人,但他杀人,是为了地盘,为了兄弟,为了那口不平之气。
而陆寅给他的感觉,杀人,好像就是他的本职工作。
“白天的事,我都是知道了。”汪亚樵看着陆寅,“但是法租界是他们的地盘,你单枪匹马,不好下手啊。”
“汪大哥,我需要一支枪。”
陆寅打断他,直接提要求,“勃朗宁M1900,要七发满弹。”
汪亚樵眉毛一挑。
这小子连枪的型号都说得清清楚楚。
“还要一辆黄包车,要干净的,带法租界运营证件。”
陆寅继续说道,像是在念一张购物清单。
陶定春在一旁听得直咂舌。
汪亚樵盯着陆寅看了半晌,忽然咧嘴笑了,露出森白的牙齿,“你要扮成车夫混进法租界?”
陆寅没回答,算是默认。
在这个时代,想进法租界的手续十分繁琐。
而黄包车夫,却是这个时代最完美的身份。
他们只要有运营证,就会被允许出现在十里洋场的每一个角落。
他们卑微,不起眼,没人会多看他们一眼。
“枪简单。”汪亚樵点头,“法租界的车和证,我车行里也有。你要什么时候要?”
“现在。”
“好!”汪亚樵很干脆,“我再给你调五十个兄弟,都是敢拼命的,埋伏在法租界外面接应你。只要你一动手,我们的人立马冲进去!”
陆寅却摇了摇头,他拿起一块破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短刃上残留的水渍。
“不用。”
他的声音不大,却不容置疑。
“一个人?”汪亚樵皱起眉头,“张啸林身边时刻都有人护着,你就算能近身,得手之后怎么脱身?”
“人多了碍事。”陆寅将短刃插回腰间的皮鞘里,站起身,“这是定点清除,不是街头火并。”
定点清除?
汪亚樵和陶定春都愣住了,这又是个什么新鲜词?
但他们都听懂了陆寅的意思。
他不需要帮手,也不需要接应。
他要像一个独行的猎人,悄无声息地潜入,完成猎杀,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汪亚樵深深地看了陆寅一眼,眼中的欣赏之色更浓。
这个年轻人,比他想象的还要狠,还要专业。
“行。”汪亚樵不再多劝,“半小时后,东西给你送到。”
说完他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陶定春看着汪亚樵的背影,又看看陆寅,小声说道:“在法租界开枪,可不是闹着玩的。那里的治安情况不比华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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