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年七月,江源市,回春堂诊所。
午后闷热的空气仿佛凝滞,混杂着甘草、黄芪的甘香与陈年木柜的微涩气味。三岁的陈林躺在诊桌旁的凉席上,闭着眼,呼吸平稳,唯有额角细密的汗珠透露出他正承受的不适。
他的意识深处,正经历着一场无声的风暴。
六十载行医的记忆碎片奔涌而来——坐堂问诊的严谨,深山采药的艰辛,古籍堆中皓首穷经的孤寂,以及临终前对生命本质那一点未尽的感悟。所有这些属于前世的厚重积累,正强行与他稚嫩的脑域融合。
剧烈的胀痛感在颅内持续。
陈林没有哭闹,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呻吟。他用前世磨砺出的意志,强行压制着这具幼小身体本能的反应。唯有那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了此刻的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风暴渐息。
头痛退去,意识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前世耗费一生苦功掌握的医理药性、经络穴位,此刻清晰得如同掌上观纹。一种直达事物本质的悟性——玲珑道心,已然苏醒。
他睁开眼,目光平静地扫过熟悉的家。那排深褐色的百子柜,那张被磨得光滑的诊桌,都与记忆中的一般无二。
这时,母亲林婉端着药碗从后间走来,脸上带着忧色。
她在陈林身边蹲下,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还是有点热。”她轻声说着,将盛着深褐色药汁的白瓷碗递过来,“林子,乖,把药喝了,发了汗就好了。”
陈林顺从地坐起身。
他的目光落在药碗上,只是轻轻一瞥。
麻黄、桂枝、杏仁、炙甘草。剂量略有调整,但底方无疑是麻黄汤。
他抬起头,看向母亲,眼神沉稳得不像个孩子。
“妈。”
林婉递药的手顿住了。她看着儿子,觉得这孩子今天的眼神格外不同,那里面有种她看不懂的沉静。
“这药,不对症。”
林婉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无奈的笑容:“别瞎说,这是你爸开的方子。喝了病就好了。”
她再次将药匙递到陈林嘴边。
陈林微微偏头避开。
他的视线转向药柜前那个正在翻阅医书的身影。
“爸。”
陈建国从《中医方剂学》中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怎么了?”
“我得的不是风寒。”陈林的声音清晰而平稳,“舌苔薄白而干,脉象细数。这是津液不足,虚热内扰之象。”
他顿了顿,用稚嫩的嗓音说出最关键的一句:
“用麻黄汤发汗,是竭泽而渔。会伤了我的根本。”
“啪嗒——”
陈建国手中的书掉在了地上。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这些专业术语从一个三岁孩子口中说出,带来的冲击太大了。
“你……刚才说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发紧,“谁教你这些的?”
陈林抬起小手,指向墙角书架最高处那几本蒙尘的线装书。那是陈家祖辈留下的医案手札,平日里鲜有人翻阅。
“没人教。”他的语气很自然,“前几天睡不着,爬上去翻了翻。”
“里面的内容,看过就记住了。”
“刚才闻到药味,就想起来了。”
陈建国快步走到儿子面前,蹲下身,仔细端详着那张稚嫩的脸庞。那双眼睛清澈见底,却透着一种超乎年龄的沉稳。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搭上陈林的手腕。这一次,他屏息凝神,认真感受着指下的脉象。
一分钟,两分钟……
他的脸色渐渐变了。
在浅表的浮脉之下,他清晰地摸到了那细弱而急促的跳动。这的确是阴液不足、虚火内生的脉象!
作为行医多年的中医,他深知误治的后果。若是真按风寒治疗,用了发汗的方子……
冷汗从他额角滑落。
他抬起头,看向妻子,声音干涩:
“婉儿……这药,不能喝了。”
林婉看着丈夫苍白的脸色,又看看怀里的儿子,虽然不太懂那些医理,但也明白事情不简单。她一把搂紧陈林,声音有些发抖:
“林子……你没事吧?”
陈林安静地靠在母亲怀里,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很快。他伸出小手,轻轻拍着母亲的后背。
“我没事。”他的声音很平静。
陈建国站起身,在诊所里来回踱步。他时而看向陈林,时而摇头,时而喃喃自语。
“这怎么可能……”
他再次走到陈林面前,神情严肃:
“林子,你告诉爸爸,那本书里还讲了什么?”
陈林略微回忆,便开始背诵《黄帝内经·素问》中的内容:
“夫邪之生也,或生于阴,或生于阳。其生于阳者,得之风雨寒暑;其生于阴者,得之饮食居处,阴阳喜怒……”
他的声音稚嫩,但每个字都准确无误,断句精准,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从容。
陈建国听着,脸上的震惊逐渐转为激动。他一把抱起陈林,眼眶有些发红。
“天才……这是天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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