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先生。”沈安娜率先打破了沉默,她伸出手,指尖微凉,带着雨后的湿意。“合作愉快。”她的笑容恰到好处,既不过分热络,也不失礼貌周全,完全符合一位见惯世面的上流社会名媛的做派。凌啸岳定了定神,握住那只微凉的手,只一触即分。但就在这短暂的接触中,他敏锐地注意到她右手无名指的第二关节处,有一层极薄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老茧。那是长期握枪留下的独特痕迹,如同战士的徽章。这个发现,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许。至少,她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那双柔荑之下,依旧是可以扣动扳机的力量。
台灯在桌面上投下两道交叉的影子,将两人笼罩在一片昏黄的光晕中。凌啸岳不经意间发现,沈安娜的睫毛很长,像两把小小的扇子,当她垂眸时,便会在眼睑下方形成淡淡的阴影,显得有些朦胧,也有些神秘。当她红唇轻启,念出“林文轩先生从上海带来的棉纱生意,想必能为战时的重庆略尽绵薄之力”时,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吴侬软语特有的婉转与甜糯,连声音都经过了精心的设计和打磨,与她平日里爽利干脆的语调截然不同。
“孙志远最喜欢别人叫他‘孙会长’。”凌啸岳忽然打断她,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夹在指间把玩,却没有点燃的意思。他需要保持清醒。“商会内部,那些跟他走得近的人称他‘九叔’,透着几分江湖气和亲近。但我们这种‘外来的商人’,得称他‘先生’,以示尊重,也保持距离。”他顿了顿,补充道,“他极好面子,尤其在漂亮女士面前,更爱摆谱。你的身份,对他而言,应该是个不错的突破口。”说着,他擦燃一根火柴,橙红色的火光瞬间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也映亮了沈安娜的眼睛。他看见她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想到他对目标人物的了解如此细致入微,随即,那讶异便化为了然的微笑,眼底深处,甚至掠过一丝赞赏。
“凌先生考虑得果然周全。”沈安娜的笑容愈发自然,她微微颔首,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钦佩,“那么,林先生,我们何时开始这场‘棉纱生意’的表演?”
“等这场雨停。”凌啸岳望着窗外连绵的雨幕,眼神幽深,“雨停之后,‘林文轩’和‘沈记者’,该登台了。”
空气中,周璇的歌声依旧缠绵,雨丝敲打窗棂的声音也从未停歇,而在这间小小的修表铺里,两个伪装者的命运,已经悄然交织,共同指向了一场危机四伏的暗夜迷局。他们的新身份,如同两副沉重的枷锁,也如同两把锋利的剑,将伴随他们,行走在这民国乱世的刀锋之上。
雨势渐大,豆大的雨点密集地敲打着玻璃窗,仿佛在为即将上演的危险剧目伴奏。临时安全屋的灯光昏黄,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颀长而扭曲。沈安娜将笔记本摊开在膝盖上,指尖夹着的钢笔泛着冷光,在指间灵活转动,划出一道道细微的银弧。
林总经理这次带来多少头寸?她的嗓音陡然转冷,原本温和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像极了76号审讯室里那些令人不寒而栗的目光,瞬间便将轻松的气氛切割得支离破碎。她完全进入了角色,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语调,都精准地模拟着商会里那些老狐狸的盘问方式。
凌啸岳端坐着,身体微微前倾,一副精明商人的模样。法币五百万,美金三十万。他报出数字时眼皮都没眨一下,语气平稳,仿佛在谈论天气。然而,就在他说出二字的瞬间,桌下的右手却以常人难以察觉的速度,悄悄打了个三长两短的手势——这是军统内部表示情况有异,保持警惕的紧急暗号。他在试探,这个突然闯入他任务的中共女特工,究竟知道多少军统的秘密,她接近自己,是巧合,还是另有所图?
沈安娜的钢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细微而清晰的沙沙声,像是毒蛇吐信。她对那暗号视若无睹,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动作。她抬起眼,目光如炬,再次开口,声音压得更低:听说林先生在上海和76号的人打过交道?这个问题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刺向最敏感、最危险的地带,带着不容回避的压迫感。
凌啸岳的指节骤然收紧,指间的烟卷被捏得变了形,烟灰簌簌落下。窗外的雨点击打玻璃,发出密集的鼓点声,敲在心上,令人窒息。三秒的沉默,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空气仿佛凝固了。他忽然轻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几分玩世不恭,将烟卷凑到唇边,猛吸一口。沈小姐是记者,消息灵通,自然知道这年头做生意,哪能不得罪人?烟雾从他齿间溢出,模糊了他眼底复杂的情绪,不过我和李士群那些人,可是仇家。他特意加重了二字,眼神却冷了下来。
隔壁房间,老方在修理台上的镊子突然滑落,一声金属碰撞声打破了这紧绷的寂静,惊醒了沉浸在角色中的两人。沈安娜迅速收敛了锐利的锋芒,合上笔记本的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明天上午十点,我在商会门口假装偶遇。她站起身,旗袍的开叉处随着动作微微晃动,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肌肤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凌啸岳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却在瞥见她脚踝上系着的那根细细的红绳时,瞳孔微微一缩——那是共产党的秘密标识,他在特训资料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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