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仿佛永无止境,在重庆的这个深夜,将玻璃窗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水网。秦海龙站在穿衣镜前,手指笨拙地系着领带。刑侦队的藏青色制服熨烫得如同刀裁,每一道折痕都透着纪律的森严,可他却觉得那紧扣的领口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勒得他胸闷气短,几乎喘不过气。桌上的威士忌瓶已空了半瓶,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底残留着最后一抹余温,如同凌啸岳下午那个电话在他心头留下的灼热烙印——“帮我个忙,三天后晚上八点,带你的人去城西码头走一趟。”
没有解释,没有理由,一如既往的命令口吻,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秦海龙抓起桌上的警帽,狠狠地扣在头上,金属帽徽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刺得他眼睛生疼。他不用猜也知道,这又是军统的某位“大人物”在背后捅了娄子,需要他们这些穿着警服的人去擦屁股。可当他想起上个月,因为那份来源不明、最终被证实是陷阱的“绝密情报”,导致三名朝夕相处的队员倒在冰冷的血泊中,他们年轻的脸庞在记忆中愈发清晰,秦海龙的拳头便忍不住攥得死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口那股混杂着愤怒、无力与屈辱的火焰灼烧得厉害。
“队长,都准备好了。”门外传来下属小李略显迟疑的声音,他似乎察觉到了室内压抑的气氛。
秦海龙深吸一口气,将杯中残存的威士忌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灼烧着他的喉咙,一路蔓延到胸腔,点燃了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怒火。他猛地拉开门,声音因酒精和压抑的情绪而显得有些沙哑:“告诉弟兄们,打起精神来!今晚,给我抓活的!”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与此同时,老城区深处,老方的修表店依旧亮着一盏昏黄的黄铜台灯。灯光下,老人戴着老花镜,镜片后的眼睛专注而锐利,正用一把小巧的镊子,灵巧地拆解着一块德国怀表内部精密如星辰的齿轮。空气中弥漫着机油、铜锈和旧木头混合的独特气味。桌下,一个伪装成工具箱的暗格里,几部改装过的电台正发出低沉而规律的“滴滴”声,如同暗夜中潜行的脉搏,维系着外界的联系。
当凌啸岳和沈安娜带着一身湿气推门而入时,风铃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老方头也没抬,仿佛早已算准了他们的到来,只是手中的活计并未停下:“安全屋安排在南岸的棚户区,那里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日本人的宪兵队很少去那里自讨没趣,相对安全。”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身后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桐木盒。打开盒盖,里面整齐码放着四枚烟雾弹和一个造型精巧的微型定时炸弹。“这是新做的,烟雾弹能持续五分钟的强烟雾,足够你们从容撤离。”他指着那枚炸弹,“定时器可以精确到秒,但要小心,这玩意儿的威力,比上次那个大了三成,别伤着自己人。”
凌啸岳伸出手,拿起那枚泛着哑光黑的炸弹。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蔓延,瞬间让他想起沈煜默牺牲时的情景——那支遗落在血泊中的钢笔,那张写着情报却染血的纸条,还有渡边正雄那张带着残忍笑意的脸,仿佛就在眼前,挥之不去。钢笔、纸条、死亡威胁……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如同昨日。
“还有这个。”老方放下手中的工具,从另一个抽屉里递过来一张泛黄的药方,“林秀雅母亲的心脏病,我托相熟的西医配了些进口的药,效果比中药快,已经提前放在安全屋的药箱里了。”
凌啸岳接过药方,指尖传来纸张粗糙的质感,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在这样的乱世,老方的细心如同这昏黄灯光下的微光,总能带来一丝慰藉。
窗外的雨势渐渐大了起来,不再是细密的雨丝,而是变成了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发出“噼啪噼啪”的声响,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伴奏。凌啸岳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街景,霓虹灯的光晕在雨幕中晕染开来,显得光怪陆离。他忽然想起沈安娜白天说过的话——“战争总会结束,但有些牺牲,本可以避免。” 是啊,本可以避免……如果情报更准确,如果决策更谨慎,如果……太多的如果,在这残酷的现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三天后的夜晚,重庆再次被一场滂沱大雨笼罩。天空像是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倾盆而下的雨水冲刷着这座饱经沧桑的城市,也冲刷着每个人心中的焦虑与不安。
晚上七点五十分,城西码头。秦海龙带着刑侦队的三十几号人,悄无声息地完成了对整个码头的合围。十几辆警车的车灯如同利剑般划破浓重的雨幕,将黑暗驱散,刺眼的光芒让雨珠都无所遁形。尖锐的警笛声划破雨夜的寂静,在空旷的码头上来回激荡,带着不容抗拒的威慑力。
穿着黑色雨衣的警察们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猛地踹开了目标仓库厚重的铁皮大门。“砰”的一声巨响,门轴断裂,木屑飞溅。然而,仓库内并非预想中的龙潭虎穴,只有几个惊慌失措、抱头蹲地的搬运工,以及满地散落的、印着“川盐”字样的麻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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