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血色歌舞厅
雕花玻璃窗在机枪蛮横的扫射下,如同一幅精致的水晶画卷骤然碎裂,飞溅的玻璃碴在空气中折射出短暂而凄厉的星芒。苏曼丽赤着脚,每一步都像是踏在烧红的刀尖上,尖锐的玻璃深深刺入脚心,带来钻心的疼痛。猩红的血珠从她的伤口渗出,在脚下那块曾经象征着奢华与靡靡的波斯地毯上,缀出蜿蜒扭曲的痕迹,宛如一条绝望挣扎的赤蛇。
三天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码头仓库的阴影里,为了替沈安娜争取那宝贵的几分钟,她毫不犹豫地引开了如狼似虎的追兵。左臂中弹的灼热感仿佛还残留在肌肤之下,此刻,随着她急促的呼吸和剧烈的动作,那道尚未愈合的伤口猛地迸裂开来。一股滚烫而尖锐的疼痛,如同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着她的神经,顺着脊椎迅速爬满整个脊背,让她忍不住牙关紧咬,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苏小姐,渡边少佐请您回去问话。”特高科特务那如同淬了冰般森冷的嗓音,像一把钝刀,硬生生穿透了走廊里弥漫的硝烟与绝望。这声音里不带丝毫人类的情感,只有命令与威胁。它混杂着不远处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以及瓷器被狠狠摔碎的刺耳声响,共同谱写着一曲末日的交响。
隔壁房间,突然传来“咔嚓”一声闷响,那是木质的东西被重物碾压断裂的声音。苏曼丽的心猛地一沉——那是小云的房间!那声音,分明是木屐踏碎琵琶的声音!她的眼前瞬间浮现出半小时前的情景:那个总是带着甜美笑容的百乐门红牌歌女小云,还亲昵地挽着她的手臂,将一支流光溢彩的珍珠步摇簪进她如云的发髻里,娇笑着说:“曼丽姐,你看这支步摇配我新做的旗袍好不好看?”那时的小云,眼中闪烁着对生活的热爱与对未来的憧憬,像一朵盛开在暗夜中的昙花。
而现在,那朵昙花,恐怕已经凋零了。
苏曼丽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她猛地转过身,不顾一切地拽开衣橱深处那个伪装得天衣无缝的暗格。她的手指因为紧张和恐惧而微微颤抖,但动作却异常迅速而坚定。她从贴身的衣物里,取出那个比拇指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微型胶卷——这是她用生命守护的秘密,是无数同志鲜血的结晶。她小心翼翼地将它塞进一个中空的银质烟盒里,然后迅速合上暗格,将一切恢复原状。
做完这一切,她才敢稍稍喘口气。衣橱门上镶嵌的狭小镜面,恰好映出她此刻的脸庞。镜中的女人,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平日里顾盼生辉的眼眸此刻也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然而,那份深入骨髓的妩媚却并未因此消减,反而在苍白的映衬下,透出一种病态而凄艳的美。眼角那颗标志性的泪痣,在走廊应急灯惨绿的光线下,泛着一种诡异而妖冶的色泽,仿佛也在无声地诉说着她内心的悲戚与决绝。
三年了。整整三年。她像一个走钢丝的演员,在刀尖上跳舞,在各方势力之间周旋。她练就了一身炉火纯青的演技,能够对着仇人巧笑倩兮,能够在虎狼环伺中从容应对。她以为自己的心早已在日复一日的伪装下变得坚硬如铁,早已能够将所有的情绪都深深埋藏。
可是,此刻,当她清晰地看见小云像一个破败的布娃娃一样,被两个凶神恶煞的特务倒拖着头发,从她的门前经过时,那截染血的珍珠步摇,从如云的秀发中被硬生生扯落,“嗒”地一声掉落在她的脚边。那珍珠上沾染的,是小云温热的鲜血。
就在那一瞬间,她感觉喉咙口涌上一股浓烈的腥甜。那是压抑不住的悲愤,是无能为力的绝望,是目睹同胞惨状却无法施救的锥心之痛。她拼命地咬紧下唇,用疼痛来压制住那即将脱口而出的呜咽,将那口腥甜强行咽了回去。她知道,她不能倒下,更不能暴露。她的肩上,扛着太多人的希望。
镜子里,她看到自己的眼神在瞬间变得无比冰冷,冰冷中又燃烧着一簇微弱却倔强的火焰。那是仇恨的火焰,是不屈的火焰,是在无边黑暗中指引她前行的唯一光亮。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江倒海的内心,强迫自己换上一副平日里那副慵懒而妩媚的神情,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双重身份的代价,不仅仅是内心的煎熬与撕裂,更是亲眼目睹地狱却只能强装笑颜的痛苦。而她,必须承受这一切,直到黎明到来的那一刻。
二、加密电波
废弃钟表铺的铜钟时针,如同一个疲惫的幽灵,固执地指向凌晨三点。油灯光晕在布满裂纹的墙壁上投下扭曲的钟摆影子,老方捻灭油灯的手指,在昏暗中不易察觉地颤抖着。那不是单纯的夜寒,而是一种从骨髓里渗出的惊惧。收音机里传出的摩斯电码,此刻已不再是冰冷的指令,倒像是毒蛇吐信时那令人牙酸的嘶嘶声,每一声都精准地敲打在他紧绷如弦的神经上,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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