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的雨,总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宿命,带着山城特有的湿冷与泼辣,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路上,溅起细碎的水花,随即又被接踵而至的雨帘吞没,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声响,仿佛在为这迷雾笼罩的城市奏响一曲压抑的背景乐。
沈安娜撑着一把油纸伞,伞面被风吹得微微发颤。她的身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穿梭在狭窄潮湿的巷弄里。脚下的青石板湿滑冰冷,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旗袍,这与她平日里干练飒爽的模样截然不同,此刻的装扮更像是一个为生计奔波的贫家妇人。脸上蒙着一条灰色的头巾,将大半张脸都藏在阴影里,只露出一双异常明亮、警惕的眼睛,如同暗夜中觅食的猫,扫视着四周的风吹草动。她的心,像被这雨水浸透了一般,沉甸甸的,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对那个男人的担忧。秦队长带来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让她片刻不得安宁。
转过第三个街角,雨势似乎更猛了些。她停在一栋不起眼的两层小楼前。墙体斑驳,木门陈旧,与周围的建筑融为一体,毫不起眼。然而,沈安娜知道,这里是凌啸岳的安全屋,一个只有极少数人知晓的秘密据点,是那头孤傲的狼舔舐伤口的巢穴。她再次警惕地环顾四周,雨幕模糊了视线,却掩盖不了潜在的危险。确认巷口无人徘徊,屋顶没有异样的窥视,空气中除了雨水的腥气和老墙的霉味外,再无其他可疑气息,她才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叩响了房门。
三长两短,节奏分明,这是他们之间早已约定的暗号,是黑暗中彼此辨认的微光。
门内,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应。
沈安娜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了冰窟。一种不祥的预感迅速攫住了她,让她几乎窒息。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藏在袖中的勃朗宁手枪,冰冷的枪身硌着腕骨,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难道……凌啸岳已经出事了?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她的神经。他那样骄傲,那样勇猛,却也因此更容易暴露在最危险的地方。
就在她准备再次叩门,甚至做好了破门而入的最坏打算时,门内传来一阵低沉而压抑的咳嗽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每一声都牵扯着难言的痛楚。随后,是凌啸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过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与虚弱: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沈安娜几乎要落下泪来,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却又被那声音中的虚弱揪紧。是我。她压低声音回答,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与释然。
门一声,极不情愿地开了条缝,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淡淡的烟草味和霉味扑面而来。缝隙中,露出凌啸岳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他的左肩被暗红色的血渍浸透,深色的军装上凝结着干涸的血痂,像一幅狰狞的地图,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的激战。他的眼神,平日里总是锐利如鹰,此刻却带着几分疲惫和涣散,但在看到沈安娜的瞬间,闪过一丝惊讶,仿佛没想到会是她,随即化为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或许是不愿被她看到自己这般狼狈模样的窘迫,或许是在这绝境中看到故人的慰藉。他侧身,让她进来,动作间带着明显的滞涩。
你怎么来了?他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他略显凌乱的黑发。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强撑的镇定。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脆弱,这头孤狼习惯了独自舔伤。
秦队长告诉我你受伤了。沈安娜反手锁上门,插上门闩,动作一气呵成。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他血肉模糊的肩膀上,那片刺目的红让她心脏阵阵抽痛。日军的追兵已经全城搜捕,动静闹得很大,你现在很危险。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难掩其中的焦虑。
凌啸岳苦笑一声,那笑容比哭更让人心惊。他试图站直身体,想恢复往日的挺拔,却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额上的冷汗更多了。小伤而已,他嘴硬道,语气中带着惯有的桀骜,死不了。仿佛这点伤对他而言,不过是刮破点皮。
沈安娜没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担忧,有嗔怪,却没有丝毫责备。她径直走到房间中央的桌子旁,将一直紧紧护在怀里的布包放在桌上。那布包被雨水打湿了边角,里面却是干燥的。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套泛着冷光的手术器械和几瓶消毒药水。这些东西,是她动用了所有关系,冒着暴露身份的巨大风险,才从戒备森严的医院弄来的。每一次与医院内部人员的眼神交汇,每一次穿过日军岗哨的盘问,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但此刻,看到凌啸岳的伤势,她觉得一切都值了。
把上衣脱了。沈安娜的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感情,仿佛瞬间从一个担忧的同伴切换成了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指尖正在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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