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啸岳看着她眼底跳动的火焰，突然想起昨夜爆炸瞬间那道扑过来的纤细身影。这个总是冷着脸的女记者，枪膛里的子弹比男人更精准，此刻却在剧烈咳嗽时用手帕偷偷掩住唇角的血迹。他突然意识到，在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里，他们都在用生命守护着同一个重庆——他守着军人的枪膛，她握着文人的笔杆，殊途同归地朝着黑暗深渊纵身跃去。
当两人从防空中心后山的通风口爬出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远处电力站的方向传来沉闷的爆炸声，像巨人在云层后擂响战鼓。凌啸岳下意识握紧了怀中的怀表——孙志远和渡边的狐狸尾巴终于在血色中暴露无遗，但李副处长在军统内部布下的罗网，或许比日军的刺刀更致命，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眼睛，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每一个幸存者的咽喉。
分头行动。沈安娜突然停下脚步，晨雾在她睫毛凝结成细小的水珠。她抬手从发髻里抽出根雕花金属发簪，冰凉的簪身带着她体温的余温塞进他掌心，这是电力站的紧急通道钥匙，从冷凝塔下方第三个检修口进去。她的指尖冻得发白，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主机里的加密文件必须送出去——那是防空中心两百多号人用命换来的证据。
凌啸岳看着她转身融入晨雾的背影，发簪尖锐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他知道这或许是最后一次见面，沈安娜要去的电力站此刻必定已是龙潭虎穴，每一步都踩着滚烫的刀刃。但当他摸出怀表打开，看见表盖内侧那张泛黄照片上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时，突然明白了林秀雅每次传递情报时欲言又止的眼神——那是明知前路是地狱，却不得不亲手将战友推向深渊的痛苦。
凌啸岳将怀表揣进贴胸口袋，那里还藏着从主机里抢出来的存储芯片，棱角硌着肋骨生疼。朝阳刺破云层的瞬间，金色光芒为他镀上一层悲壮的轮廓，他带着幸存的三名队员消失在重庆纵横交错的巷弄中，背影挺拔如松——无论前方是军统精心编织的罗网，还是日军冰冷的屠刀，他都必须活下去。为那些倒在防空中心的兄弟，为怀表里那个没能长大的女孩，更为这个在战火中挣扎、却从未屈服的国家。
巷口的报童已经开始叫卖早报，嘶哑的童声穿透晨雾：号外！号外！昨夜防空演习大获成功！凌啸岳驻足买了份报纸，头条新闻印着《中央日报》记者沈安娜采写的通讯，标题在初升的阳光下格外刺眼：《昨夜防空演习圆满成功，军民同心共筑铜墙铁壁》。他捏着报纸的手指微微颤抖，油墨的香气混杂着远处隐约传来的爆炸声，在1941年这个闷热的清晨，奏响了属于重庆的生死绝唱。报纸边缘，他看见沈安娜的名字在硝烟中若隐若现，像暗夜里悄然绽放的昙花，明知转瞬即逝，却偏要在黎明前燃尽最后一缕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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