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的雨,总带着山城特有的执拗与缠绵,说下就下,毫无征兆。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青石板路上,溅起一片片转瞬即逝的水花,氤氲的水汽如轻纱般笼罩着整座城市,将远处的吊脚楼和黄葛树都晕染成了模糊的剪影。老城区深处,一条窄巷尽头,那间不起眼的杂货铺后院,凌啸岳正独自伫立窗前。他微微侧着头,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穿透层层雨幕,警惕地扫描着街面每一个细微的动静,连屋檐下滴落的水珠,都像是某种暗号,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
潮湿的空气无孔不入,混杂着老木头特有的霉味、角落里陈年杂物的尘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气息——那是他们为了清理痕迹留下的味道。这里是他们临时征用的安全屋,一间狭小逼仄的阁楼,曾是杂货铺老板堆放滞销品和旧物的所在。阁楼内光线昏暗,唯一的光源来自角落那盏摇曳的煤油灯,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了部分黑暗,却将凌啸岳、沈安娜以及角落里那个沉默的身影,投射出幢幢长长的、扭曲的影子,在斑驳脱落的石灰墙壁上无声地晃动,平添了几分压抑与不安。
凌啸岳背对着屋内,将大部分身影藏在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与灯光交织的阴影里。他那挺拔如松的身影,在摇曳的光线下,每一寸肌肉都仿佛蕴含着蓄势待发的力量,显得格外坚毅沉稳。一身灰扑扑的粗布长衫,浆洗得有些发白,头上那顶旧毡帽压得略低,几乎遮住了他饱满的额头。这身行头,彻底褪去了他往日在行动处那身笔挺军装所彰显的少校精英气质,活脱脱一个在市井中讨生活、老实本分的小生意人。然而,那双眼眸,即便在昏暗中,也依旧锐利如鹰,闪烁着洞察一切的光芒,时刻警惕着周围可能出现的任何一丝威胁。他不仅仅是在观察街道,更是在内心反复推演着各种可能,每一秒的等待,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还没动静?”一个清冷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又刻意保持着镇定。是沈安娜。她刚刚结束了对苏曼丽那场艰难而无果的初步盘问,此刻正站在一张简陋的木桌边,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整理着零碎的情报,纤细的手指在几张泛黄的纸片上轻轻拂过,眉头微蹙,显然那些信息并未带来实质性的突破。长时间的高度紧张和精神压力,让她清丽的脸庞也染上了一抹倦容,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
凌啸岳缓缓转过身,眉头不自觉地拧成了一个川字,语气低沉而凝重:“渡边那个老狐狸,动作很快。他的人已经封锁了主要街道,各个路口都设了卡,现在全城恐怕都在撒网搜捕我们。孙志远那边……”他顿了顿,语气中透出一丝焦虑与不解,“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这家伙,就像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连个信儿都没有。”孙志远的失联,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让本就艰难的处境雪上加霜。
沈安娜放下手中的纸片,轻轻叹了口气,拿起桌边一个掉了瓷的搪瓷杯,喝了一口微凉的水,试图压下喉咙的干涩与内心的焦躁。“孙志远在重庆经营多年,盘根错节,肯定有不少不为人知的秘密据点和应急手段。”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我们现在……就像无头苍蝇,被困在这里,只能被动地等待,等待他的消息,或者……等待敌人找上门来。”这种无力感,对于习惯了掌控局面的她来说,格外难受。
就在这时,角落里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响动,像是木板床发出的吱呀声,又像是人在睡梦中的呓语。苏曼丽一直蜷缩在那张破旧的木板床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带着些许污渍的毯子。她似乎是被两人的对话惊醒,又或许,她根本就未曾真正入睡,只是闭目养神,默默听着。此刻,她缓缓抬起头,那张曾经在百乐门的霓虹灯光下顾盼生辉、颠倒众生的脸庞,此刻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显得异常苍白憔悴,失去了所有脂粉的遮掩,更显脆弱。她的眼神复杂,有恐惧,有迷茫,有犹豫,还有一丝深藏的、连她自己都未完全察觉的期盼。
自从昨晚被凌啸岳和沈安娜冒着巨大风险从百乐门那个销金窟、是非窝中惊险救出后,苏曼丽就一直保持着令人不安的沉默。那个平日里在风月场上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用妩媚妖娆的笑容和滴水不漏的言辞周旋于各色人等之间的女人,此刻卸下了所有伪装,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显得格外无助与脆弱,仿佛一朵被狂风暴雨摧残过、在风雨中飘摇欲坠的花,随时可能凋零。她内心的挣扎从未停止,一边是对日本人的恐惧和对过往生活的厌倦,一边是对眼前这两个陌生的“救命恩人”的不确定与戒备,以及对未来的茫然。
凌啸岳的目光如探照灯般瞬间落在了她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几分警惕,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对于这个突然出现,在最危急的关头声称要弃暗投明,并提供了模糊情报的女人,他始终保持着高度的戒心。在这个敌我难辨、人心叵测的环境里,任何一丝疏忽和轻信,都可能导致万劫不复的后果,不仅是他自己,还包括沈安娜,甚至整个行动。他需要时间来判断,她的沉默是真的恐惧,还是在酝酿着另一个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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