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终于下定了决心,迈开步子走进了茶馆。雨水顺着他中山装的下摆滴落,在青石板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迹。他的目光锐利如鹰,快速扫过一楼的散座区,却并未停留,径直走向通往二楼的狭窄楼梯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二楼雅间,要靠窗的。”
“不好意思客官,实在对不住,靠窗那间雅间已经有客人了。”掌柜堆着满脸职业化的笑容,快步上前阻拦,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凌啸岳的心猛地一沉,如同被一块巨石压住,难道计划暴露了?对方是冲着这个位置来的?
“我预定过的。”中年男人的声音压得更低,眼神中闪过一丝厉色,左手看似自然地垂下,在柜台下快速亮了个不易察觉的手势——三根手指并拢,指尖朝上,如同一把小伞。掌柜的脸色微不可察地变了一下,正要开口说话,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从二楼传来:“张老板,您别急着走啊,昨天的采访稿还有几个细节需要跟您核对一下呢。”
沈安娜袅袅婷婷地从二楼走下来,她身着合体的浅色西装套裙,手中拿着一个采访本,恰到好处地出现在楼梯口。她的目光与中年男人相遇时,脸上露出职业化的微笑,优雅地颔首致意,随即不着痕迹地侧身让开。就在转身的那一刹那,她的左手看似随意地搭在旁边的廊柱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了三下——目标确认,特征完全吻合。那三声轻响,如同天籁,让凌啸岳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中年男人眼中的疑虑似乎消散了些,最终被掌柜安排进了隔壁的雅间。凌啸岳屏息凝神,将耳朵贴向墙壁,隐约听见他用带着浓重江浙口音的普通话吩咐伙计:“泡壶云雾茶,要今年的新茶,明前的最好。”
这句话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凌啸岳心中的锁,让他悬着的心彻底落回实处。没错,就是这句暗号!他缓缓转动茶杯,茶盖与杯身碰撞发出“叮”的一声轻响,清脆而短促。这是通知外围成员,目标已进入预定区域,可以开始收紧包围圈的信号。无形的大网,正在悄然收紧。
接下来的三天,望江楼周围看似平静如常,茶客依旧往来如梭,小贩的叫卖声、船工的号子声交织在一起,一派市井繁华景象。然而,在这平静的表象之下,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每一个看似普通的茶客、小贩,甚至是路过的黄包车夫,都可能是他们的人。凌啸岳每天准时出现在茶馆,有时与扮演“茶客”的组员为了一两茶叶的价钱争得面红耳赤,将市井商人的斤斤计较演绎得活灵活现;有时则对着窗外迷蒙的江景唉声叹气,时而摇头,时而蹙眉,将一个投资失利、落魄潦倒的商人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连眼神中的迷茫与不甘都恰到好处。
沈安娜则充分利用她记者的身份,以补充采访张老板为由,在茶馆内四处走动,看似不经意地摸清了茶馆所有的出入口、通风管道,甚至是后院那堵不高的围墙——所有可能的逃生路线都被她一一标记在心中。她甚至在与张老板闲聊时,状似无意地提起最近治安不靖,从而不动声色地得知了他们的目标人物“山猫”每天下午三点左右会准时出现在附近。每一个细节,都如同拼图的碎片,在她的脑海中逐渐汇聚成形。
第四天午后,连绵数日的阴雨终于停歇了。阳光穿透厚重的云层,如同金色的利剑洒在江面,反射出粼粼的波光,晃人眼目。凌啸岳正低头,用一个放大镜仔细地“鉴别”着手中的一小撮茶叶,眉头紧锁,神情专注,仿佛那不是普通的茶叶,而是价值连城的珍宝。突然,楼梯处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刻意的沉稳,正是那个戴玉扳指男人的脚步声!
他握着放大镜的手微微一顿,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透过圆形的镜片,原本模糊的茶叶纹路突然变得异常清晰,叶脉的走向、叶面上细小的绒毛,都历历在目——是他!那个戴玉扳指的中年男人!
这次,男人没有丝毫犹豫,目光坚定,径直走向二楼。“老位置,还是云雾茶。”他的声音听上去比上次放松了些许,但凌啸岳能想象出他每走两步便会本能地停顿半秒,侧耳倾听周围动静的谨慎模样。
凌啸岳将放大镜轻轻放在桌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微凉的茶水。斜对面阁楼里,那个养了只画眉鸟的“鸟客”不知何时已经收起了鸟笼,原本吧嗒吧嗒响个不停的水烟袋也停止了擦拭。街对面,修鞋匠正慢条斯理地收拾着工具箱,而那个平日里总是占道经营的瘸腿面摊摊主,则悄悄将他的小摊往巷口挪了挪,挡住了那处不易察觉的窄巷——所有的暗哨都已就位,只待一声令下。
沈安娜的身影也适时出现在茶馆门口,她今天换了一身素雅的月白色旗袍,更显身姿曼妙,手中拿着采访本和钢笔,看似随意地站在街边整理着笔记,阳光洒在她微卷的发梢,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当她抬起头,目光不经意般掠过二楼窗口时,与凌啸岳的目光在空中悄然交汇。没有言语,甚至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但两人都从对方深邃的眼眸中看到了同样的决心与冷静——收网的时候,到了。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凝重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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