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者,身着唐代深绯色圆领官袍,袍服之上,以金线绣着象征审判与秩序的獬豸兽纹,栩栩如生,目光如电。腰间束着玉带,足蹬玄色皂靴。他面容方正,不怒自威,三缕长髯垂于胸前,更添凛然正气。最令人心悸的是他手中所持之物——左手托着一本厚重大册,非皮非纸,册页边缘流转着青黄二色交错的幽光,仿佛承载着亿万生灵的生死轮转,正是执掌生死权柄的“生死簿”!右手则握着一支朱砂浸透的判官笔,笔尖一点殷红似血,凝聚着裁决生死、赏善罚恶的无上权能!
正是执掌阴律、明察秋毫的崔府君!
在他身后,侍立着两名阴差。他们身形高大,却笼罩在如烟似雾的黑气之中,面目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到两点幽绿的眸子,冰冷地扫视着四周。他们手中各持一条黝黑沉重的锁链,链环上刻满细密的符文,散发出禁锢魂魄的森然寒气。锁链末端垂落在地,无声无息,却仿佛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府君驾临,神威如狱!庭院中那无处不在的阴寒之气如同沸汤泼雪,瞬间被压制、驱散。连那女鬼周身缠绕的执念怨气,也在这煌煌神威之下瑟瑟发抖,几乎要溃散开来。
崔府君目光如电,先是对我微微颔首,算是回礼。他并未开口,但那如渊如岳的威压已然笼罩全场。随即,他那洞彻幽冥的目光便落在了槐树下的双马尾女鬼身上。那目光似乎穿透了她虚幻的灵体,直接窥视其本源因果。
“虚中道友相召,所为何事?”崔府君的声音响起,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如同洪钟大吕,直接在庭院中每一个魂灵的心底震荡开,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规则之力。
我拱手为礼,指向那在神威下瑟瑟发抖、几乎无法维持形体的女鬼:“有劳府君圣裁。此女鬼自称枉死之学生,因生前贫困,卖发轻生。如今滞留阳世,更因一缕发丝,纠缠神宅主人乔乔于梦境之中,惊扰生魂。方才其言,请府君明鉴真伪。”
崔府君并未再看那女鬼,而是缓缓抬起了左手托着的生死簿。那册页无风自动,哗啦啦翻动起来,青黄二色的幽光流转不息,无数细微如蚁的名字和景象在其中飞速闪过。他右手朱砂判官笔虚空一点,笔尖那一点殷红骤然亮起,射出一道细细的红光,精准地落在生死簿某一页骤然定格的模糊影像上——依稀可见一个穿着旧布裙的瘦弱女生身影。
庭院中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生死簿册页上流转的幽光发出极其低微的嗡鸣。片刻,崔府君目光从那册页上抬起,再次落向我,声音依旧沉凝如渊:
“此女鬼所言,俱为实情。生死簿载,其生前名唤林秀,确系寒门学子。生前为家所累,日夜操劳,困顿不堪,最终因一时短见,于宿舍旧楼天台自戕身亡。死后灵识混沌,执念系于所卖发丝之上,并未主动为恶阳间。然其心有冤屈难平,牵挂不舍,故滞留凡尘,不入阴司轮回。”
府君的目光再次扫过那名为林秀的女鬼,声音里并无怜悯,只有铁律般的冰冷:“滞留阳世,惊扰生魂,此身已犯阴律。无论缘由,此罪当罚。”
“府君明鉴。”我点头表示了然,“虚中尚有数点疑问,需向其问明,待事了,便请府君与阴差引其归案,依律论处,以正阴司法度。”
崔府君微微颔首,算是应允。他身后的两名阴差手中锁链无声地绷紧了几分,幽绿的眸子牢牢锁定林秀的魂体,只待令下。
我转向那在神威与锁链威慑下显得更加虚幻飘摇的女鬼林秀:“林秀,府君在此,阴律森严,你滞留惊扰之罪已定。然,念你身世确有可悯之处,贫道再问你几句。前几日梦中,除了你之外,那树林之中尚有另外三个鬼魂,一白衣吊颈,一水溺而亡,一似遭重物碾压而毙。此三鬼,与你是何关系?为何同现于神宅主人梦境,意欲加害于人?”
“加害?”林秀的意念猛地波动了一下,带着一丝困惑和恐惧。她虚幻的身体在阴差锁链的森寒气息下又透明了几分,努力地“回想”着。“我……我不知道……我根本不认识它们!我只想要回我的头发,只想拿回我的东西……它们是谁?为什么会在那里?”她的意念混乱不堪,充满了对那三个凶戾鬼物的陌生与恐惧,“我只是……只是之前在学校里游荡的时候,远远地……见过它们几次……在那个废弃的锅炉房附近……它们很凶,很可怕……我不敢靠近的……我真的不认识它们!”
她的意念急切地辩解着,充满了惶惑,不像作伪。我看向崔府君。
崔府君手持生死簿,朱笔在那定格的一页上轻轻划过。随着笔尖移动,关于林秀死因的那段记录旁,浮现出几行更加细小的暗红色注释。府君扫了一眼,声音淡漠地响起:
“此女自身懵懂,不知缘由。然,生死簿载明,其当日轻生跃下天台之时,耳畔有阴风厉啸,蛊惑之音不绝,诱其死念。此蛊惑之源,便是那白衣吊死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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