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虚乙再次立于庙前。此刻的法坛布置又与白天不同。供桌上除了香烛,主要摆放着堆积如山的、用上好白米蒸制的“斛食”,一种圆锥形的米塔,以及大量特制的“往生钱”和“元宝”。
“吉时已至,法筵再启!”我朗声道,“今开方便之门,广设无遮之会。普济十方三界,一切无祀孤魂,滞魄幽精,四生六道,一切含灵…愿承道力,早登仙界!急急如律令!”
这一次,法铃摇动得更加急促,铃声带着一种穿透阴阳界限的力量。
我手掐法印,脚踏罡步,口中念诵《太上洞玄灵宝救苦拔罪妙经》,声音低沉而宏大,充满了悲悯与救度的力量。虚乙则在一旁,将大把大把的“往生钱”和“元宝”投入熊熊燃烧的化宝盆中,火光冲天,映照着四周虔诚的面庞。
“…甘露流润,遍洒空玄。拔度沉溺,不滞寒渊…” 经文声中,我端起一碗加持过咒力的清水,以杨柳枝蘸取,向东南西北四方挥洒。清凉的水珠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光。
最后,我端起一碗热气腾腾的“甘露法食”,步下台阶,走到广场中央那口大铁锅旁。口中默诵密咒,将碗中法食缓缓倾倒入锅中!
就在法食入锅的刹那,异象陡生!
篝火的光芒似乎猛地跳跃了一下,变得幽蓝而深邃!锅中原本平静的浓稠米粥,竟无风自动,缓缓地旋转起来,形成一个漩涡!漩涡中心,点点晶莹的白光如同萤火虫般升起,飘散向四面八方黑暗的角落、山林深处!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感激、释然和淡淡悲伤的意念,如同轻柔的风,拂过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头。仿佛有无数无形的身影,正围绕着篝火和那口大锅,无声地吸吮着食物的香气,接受着那份来自阳间的慈悲布施。
整个施食过程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当最后一叠纸钱化为灰烬,锅中的漩涡也渐渐平息,那幽蓝的篝火恢复了正常的暖黄。
“法筵圆满,众魂超升!各归其所,勿得滞留!急急如律令!” 我最后一道敕令发出,如同为这场跨越阴阳的宴会落下帷幕。
篝火噼啪作响,夜风温柔。村民们静静地坐着,感受着空气中那份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宁静与祥和。仿佛笼罩在村子上空多年的、一丝若有若无的阴霾,终于被彻底驱散了。
翌日清晨,告别时刻。
村口的老槐树下,李支书和许多闻讯赶来的村民簇拥着我们。
“道长,虚乙小师傅,再多住两天吧!”李支书紧紧握着我的手,满脸不舍,“村里空气好,多养养!我让婆娘天天给你们炖鸡!”
“就是就是!道长,您可是咱村的大恩人!”卖竹编的王老汉挤过来,硬塞给我一个精巧的竹编小篮子,里面装着还带着露水的野草莓,“一点心意,路上解解渴!”
“小师傅,拿着!”卖豆腐的大婶塞给虚乙一个油纸包,香气扑鼻,“刚出锅的豆腐干,酱香味的!路上垫吧!”
虚乙抱着豆腐干,笑得见牙不见眼:“谢谢大婶!谢谢乡亲们!”
王叔看着这热闹场面,凑到我耳边,压低声音,带着点期许和狡黠:“大侄子,你看…咱村后山那个快塌了的小破庙…是不是也该拾掇拾掇了?回头我跑跑手续,申办个民俗活动点。到时候开光…嘿嘿,还得指望你俩啊!放心,不让你俩出钱,管饭管酒!”
虚乙耳朵尖,立刻嚷嚷:“王叔!这可是您说的!到时候我自带碗筷!只要不让我掏钱,搬砖砌瓦都成!”
“小兔崽子!”王叔习惯性地又想拍虚乙后脑勺,被虚乙笑嘻嘻地躲开了。众人一阵哄笑,离别的愁绪也被冲淡了不少。
车子终于启动,缓缓驶离村口。后视镜里,古村在晨光中渐渐远去。青砖黛瓦,溪流如带,炊烟袅袅。老槐树下,李支书和村民们依旧在挥手,身影越来越小,最终融入那片生机盎然的春色里。
车窗摇下,带着青草和泥土芬芳的春风灌满车厢。王叔坐在副驾,心情极好,竟哼起了不成调的老歌:“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
虚乙抱着那包酱香豆腐干,在后座吃得满嘴流油,含糊不清地应和:“在田野上…嗝…真香!”
我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延伸的、洒满金色阳光的道路,嘴角不自觉地扬起。身体虽有些疲惫,但心头却是一片澄澈温暖,如同这四月的春光。能为一方水土、一方百姓尽点微薄之力,化解一段陈年的阴翳,带来一份安宁与希望,这份舒畅,远胜于品饮千杯香茗,沐浴万丈暖阳。车轮滚滚,载着这份春日的馈赠和满足,朝着家的方向,轻快地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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