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雅五岁生日那天,德里难得下了场小雨。我蹲在店门口擦着被喷漆涂鸦的玻璃,上面"Chinese Go Home"的字样已经是我这周第三次清理了。雨水混着油漆淌下来,像一道小小的恒河。
"Papa!"关雅穿着亮黄色雨靴跑过来,手里举着张皱巴巴的画,"Look what I made in school!"
画上是三个火柴人,中间那个头发特别长——显然是我们一家三口。我正要夸她,突然注意到画纸边缘被撕过的痕迹。
"雅雅,这里怎么缺了一块?"我指着缺口。
关雅低头玩着辫子:"Riya说...说我的family is broken."她发音带着浓重的印地语腔调,"Because no same-same color."
我的手指无意识攥紧了抹布。普莉娅从身后把女儿抱起来,在她脸颊响亮地亲了一口:"But we have same-same love, na?"
关雅咯咯笑起来,很快忘了这茬。但当晚打烊后,我发现普莉娅在厨房偷偷抹眼泪,手里攥着那张被撕坏的画。
"国际学校每年学费80万卢比,"她咬着嘴唇,"就让他们这么欺负我女儿?"
我不知该怎么安慰。德里精英阶层对混血孩子的歧视比我想象的更隐蔽也更伤人。凌晨三点,我突然坐起来,翻出从中国带来的旧平板电脑。
"大半夜找什么?"普莉娅睡眼惺忪地问。
"关羽过五关斩六将的动画片,"我头也不抬,"中文配音的。"
第二天早餐时,我把平板推到关雅面前。小姑娘被红脸长须的关羽吸引,连最喜欢的芒果酸奶都忘了吃。
"Papa, who is this angry uncle?"
"这是关公,我们的祖先。"我指着动画里关羽保护平民的片段,"看,坏人欺负好人时,他怎么做?"
关雅眼睛亮起来:"Fight back! But...Maa says fighting is bad."
普莉娅端着奶茶瞪我:"你又在教她什么?"
"非暴力抵抗。"我无辜地举起手,"关公后来成了财神,靠的是智慧和正义。"
这场对话的后果出乎意料。两周后,班主任打来电话说关雅在操场"用中国功夫威胁同学"。我们赶到学校时,看见五个小女孩排排坐哭鼻子,而关雅站在中间,摆着从动画片里学来的起手式。
"她说什么'青龙偃月刀'!"最壮的Riya抽噎着告状,"说要cut my head!"
普莉娅气得直掐我胳膊。回家的出租车上,关雅突然小声说:"Riya说我的辫子像老鼠尾巴...我就告诉她关公会保护我。"
普莉娅的表情软化下来。当晚,她罕见地允许关雅跟我学"非暴力版"的五禽戏,条件是必须同时参加婆罗多舞班。
"听着,小老虎,"普莉娅给女儿扎舞裙腰带时严肃地说,"在印度,舞蹈比拳头更有力量。"
文化冲突在关雅身上呈现出奇妙的融合。某个周日下午,我撞见她对着镜子练习,右臂做着婆罗多舞的"孔雀手",左腿却摆着武术弓步,活像个小哪吒。
理发店的麻烦却愈演愈烈。六月的某个桑拿天,Mr. Kapoor带着二十多个工会成员堵在店门口,举着"Stop Stealing Our Culture"的标语。起因是我在Instagram上发了张关雅跳融合舞的视频,不知怎么被转成了"中国商人剽窃印度传统舞"的话题。
"你必须停止混合技法!"Mr. Kapoor拍着柜台,"这是对神圣理发传统的亵渎!"
我正要反驳,手机突然响起。是普莉娅,声音带着哭腔:"雅雅发烧了,39度!医院说可能是登革热!"
我扔下剪刀就往医院冲,身后传来Mr. Kapoor的喊声:"See? Chinese always run away!"
私立医院的隔离病房外,普莉娅像困兽般来回踱步。透过玻璃,我看见关雅小脸通红,手臂上插着输液管,病床边挂着两种经文——我妈从南京寄来的平安符和普莉娅姑妈求的吠陀护身符。
"医生说..."普莉娅声音发抖,"血小板计数在降..."
我搂住她颤抖的肩膀,突然注意到床头柜上摆着关雅最近痴迷的玩具——一个穿纱丽的中国娃娃,是她用芭比和跳跳虎玩具自己组装的。护士说小姑娘高烧时一直抱着它不放,嘟囔着"Hanuman ji help Guan Gong"(哈奴曼神帮助关公)。
第三天凌晨,当关雅的体温终于下降时,我在医院走廊撞见了意想不到的人——Mr. Kapoor,手里拎着一罐自制酥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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