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客厅里,煤炉上水壶嘶嘶冒着白汽,炉边晾着几件洗好的军装,滴水落在搪瓷盆里,叮咚作响。妻子系着蓝色碎花围裙,头发用一根橡皮筋随意扎起,额角渗着细汗,正从厨房端出一盘辣子鸡丁,红亮的辣椒油在白瓷盘里晃荡,香气四溢。桌上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韭菜猪肉饺子,皮薄得透出馅料的影子,汤汁在碗里微微荡漾,旁边放着一小碟醋和一头剥好的蒜。
妻子抬头见他回来,脸上绽开笑,柔声道:“回来了?快洗手,饭好了。”
她小腹尚且平坦,棉裤下看不出任何痕迹,但田建明知道,一个新的生命正在她体内悄然孕育,那是他既期待又恐惧的未知。
父母坐在饭桌旁,母亲戴着老花镜,夹起一块鸡丁,絮叨着:“隔壁老王家闺女考上大学,昨天还请了客,啧,咱家要是……”
她瞥了眼田建明,没说完,摇了摇头。父亲低头扒饭,筷子敲着碗沿,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嘴角沾了点饺子汤汁,浑然不觉。
四岁的女儿坐在高脚椅上,小手挥舞着抓了个饺子,咯咯笑着往嘴里塞,脸上沾了点油花,圆溜溜的眼睛像黑葡萄,亮晶晶地看着田建明喊:“爹!”
田建明挤出一丝笑,喉头却像堵了什么,接过妻子递来的筷子,坐下吃饭,却食不知味。饭桌上,碗筷碰撞的轻响与母亲的唠叨交织,女儿不时发出笑声,气氛温馨,可他心底的沉重却像块冰,怎么也化不开。
吃完饭,妻子哄着女儿睡下,母亲收拾碗筷,父亲点起一支红梅烟,坐在藤椅上眯着眼,烟雾在屋里袅袅升起。
田建明瘫坐在客厅的旧沙发上,沙发弹簧吱吱作响,扶手上的绿色布料磨得发白,露出里面的海绵。
他盯着茶几上的搪瓷茶缸,缸壁上“为……服务”的红字有些褪色,旁边放着半包没抽完的烟和一个缺了角的玻璃烟灰缸。
他的目光空洞,像失了魂,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几的边沿,指腹感受到木头的粗糙纹理。回过神时,他发现掌心攥着一张白色卡片,边角卷曲,像被攥过无数次,程勇留下的电话号码歪歪扭扭,像烙印般刺入眼帘。
卡片背面还有一小块油渍,不知是汗水还是饭菜溅上的。他盯着号码,胸口像压了块巨石,沉得喘不过气,心跳一声声撞着肋骨。
夜里,夫妻俩躺在卧室的木床上,薄棉被盖住两人,床板老旧,翻身时吱呀作响。窗外,胡同里静得只剩偶尔的狗吠,昏黄的路灯光透过花布窗帘,洒下斑驳的光影,在墙上晃动。
妻子轻轻抚着小腹,嘴角挂着柔和的笑,棉质睡衣下她的手指缓缓摩挲,像在与未出世的孩子低语。她低声道:“今天他好像动了一下,特别轻,像小鱼吐泡泡。”
她的声音满是喜悦,沉浸在新生命的期待中。田建明却毫无睡意,平躺着,盯着天花板上的一道裂纹,裂纹像条细蛇,蜿蜒到墙角。他的脑子里全是连长冷冰冰的警告:“你再不改,这辈子别想翻身!”
还有程勇那句“想生几个生几个”,像根刺扎在心头,拔不出来。他翻了个身,床板吱呀一响,妻子察觉到他的异样,睁开眼,柔声问:“你咋了?老皱着眉,是不是……因为这孩子?”
她犹豫片刻,手停在小腹上,声音低得像风:“要不……就流了吧,省得你这么烦。”
她的语气带着不舍,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却强挤出一丝笑,想让他好受些。窗外的风吹过,窗框吱吱作响,像在应和她的低语。
田建明一愣,心如刀绞,像是被针狠狠扎了一下。他猛地坐起,棉被滑到腰间,脱口而出:“不行!”
声音太大,惊得妻子一颤,连窗外的狗吠都停了片刻。他喉头滚动,胸口起伏,攥紧拳头,指节泛白,低头看向妻子,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妻子坐起身,睡衣的袖口滑到手肘,露出瘦削的手腕,她担忧地看着他,柔声道:“那你到底咋了?跟我说说,别憋着。”
田建明深吸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他伸手从床头的军大衣里摸出那张卡片,攥在手里,指腹摩挲着纸张的粗糙边缘。
借着床头灯的微光,他低声将程勇的来访说了出来:“那天营地外来了个人,叫程勇,说是个印度人想招我过去,给营长的位子,待遇比这儿好,还说……”
他顿了顿,喉头一紧,“印度那边生孩子没限制,想生几个生几个。”
他的声音低沉,像在卸下千斤重担,每吐出一个字,心头的石头就轻一分。他抬头看向妻子,眼中带着少有的犹豫:“你觉得……咋办?”
妻子愣了愣,眼中闪过惊讶,随即咬了咬唇,思索片刻。她拉过被子裹住肩膀,低声道:“听起来……挺好的。营长比你现在强多了,孩子也能保住。”
她顿了顿,伸手握住他的手,掌心温热,带着安抚的力道,“咱们在这儿,日子越过越憋屈,你受了气,我也跟着难受。你要是想去,我跟你一起,带着闺女,咱们一家人在一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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