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夜风带着一丝燥热,无力地拂过空旷的铁路线。钢轨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银光,却无法隔绝那来自钢铁深处的、持续不断的嗡鸣。这声音像一条细长的蛇,悄无声息地钻进林野的防护耳罩,缠绕着他的神经,搅得他本就疲惫的神经愈发紧绷。
他蹲在轨道枕木之间,像一只警惕的猎犬。额角的汗珠顺着护目镜边缘滑落,冰凉地渗进衣领,留下湿濡的痕迹。后颈暴露在月光下,被夏夜残余的暑气晒得发烫,皮肤紧绷,带来一种不自在的刺痒。这是连续第三十六个这样的夜晚,他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幽灵,潜伏在这条承载着无数吨货物、也承载着无数秘密的钢铁长龙身旁。
K78-237次货运列车出轨事故的阴影,如同附骨之疽,始终悬在他的头顶,挥之不去。那不是一场简单的意外,林野的直觉像一根绷紧的弦,告诉他其中必有蹊跷。就像此刻,这嗡鸣声中,似乎也夹杂着一丝不和谐的颤音,预示着某种即将到来的破裂。
“探伤仪校准完成。”耳麦里传来实习生小周的声音,年轻,带着几分在夜色和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的紧张,尾音微微上扬,像是在寻求确认,又像是在压抑着某种不安。“轨腰32-47区段扫描中,量子点阵列状态正常。”
“嗯。”林野低低应了一声,声音沙哑。他蹲着的姿势有些僵硬,腰背微微佝偻,仿佛承受着某种无形的重压。指尖轻轻叩击腰间的便携式探伤仪,那冰凉的金属外壳触感熟悉而可靠。银灰色外壳上,无数细小的蓝光量子点如同夜空中的星辰,随着他的动作流转着微光,静谧而神秘。这景象让他恍惚间想起昨夜,妻子哄女儿睡觉时,床头那盏星星灯投射在墙壁上的柔和光影。温暖,带着家的气息。
这是铁路局斥巨资引进的尖端设备——量子耦合探伤系统。它的原理听起来像是科幻小说里的情节:通过在钢轨内部植入特殊的量子点阵列,利用量子纠缠态的共振特性,捕捉那些远超人类肉眼和传统仪器极限的微裂纹。理论上,它能比传统超声波检测提前整整三天,发现宽度仅0.1毫米的潜在裂痕,将灾难扼杀在萌芽状态。这曾经是林野引以为傲的武器,是他对抗铁路事故这头猛兽的利刃。
可此刻,那些代表着希望与安全的“星星灯”,突然开始黯淡。
林野的瞳孔骤然收缩,缩成针尖般细小的缝隙。他死死盯着探伤仪屏幕上那片代表量子点状态的蓝色光斑,呼吸几乎停滞。他看见,最靠近屏幕上显示的裂纹尖端的那簇量子点,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令人心悸的速度褪色。那原本纯净的幽蓝,如同被无形的手抽走了灵魂,迅速褪成灰白,最终变成死气沉沉的暗淡。就像一朵在瞬间枯萎的花。
“不……”林野下意识地喃喃,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钢轨的嗡鸣吞没。
探伤仪屏幕上的数据开始疯狂跳动,原本平滑流畅的量子纠缠态光谱分析曲线,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平静湖面,骤然坍缩成一片混乱的乱麻。代表信号强度的曲线不再是优雅的峰值,而是变成了尖锐的、指数级衰减的锯齿状线条,那些刺眼的数值如同针尖,狠狠扎进他的眼睛,生疼,也让他心头剧震。
“小周!快!切手动模式!”林野猛地站起来,动作之迅猛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焦躁。他沉重的防护靴碾过脚下的道砟,发出一阵细碎而刺耳的脆响,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突兀。
“退相干发生了!”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形,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位置——轨腰35.7毫米处,就是刚才扫描的那个点!裂纹尖端的量子隧穿效应消失了!它们在自毁!”
耳麦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哗啦声,像是有人在烦躁地整理一堆文件。刘成,铁路局技术安全处的主任,一个以官僚作风和推诿塞责闻名的中年男人,他的声音慢悠悠地传来,带着惯常的敷衍和不耐烦:“林工,你着大半夜的又怎么了?我这儿还剩八份文件要签……”
“签你个头!”林野的怒吼像一把淬了火的利刃,割裂了夜空的寂静。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重重地戳在探伤仪冰冷的触控板上,每一个按键都仿佛在控诉。“刘处,你看看这个!裂纹扩展速率,和你签署文件的速度一样快吗?每退相干1%,裂纹就扩展0.1毫米!现在!退相干率12%!裂纹已经长了1.2毫米了!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可能只有不到两天的时间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仿佛刘成被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惊得愣住了,又或者是在慢悠悠地推他的金丝眼镜。“你确定不是仪器故障?”他的声音依旧平淡,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质疑,“昨天刚做的校准,各项参数都正常的……”
“故障?”林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扯着嗓子笑起来,那笑声在空旷的铁路线上碰撞、回荡,碎裂成无数尖锐的碎片,刺得他自己都感到一阵心悸。“量子点自毁机制触发了!刘处,你懂不懂量子耦合?当退相干率超过临界值,它们会主动释放预设的化学物质!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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