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胖子狠狠掐灭烟头,喉咙里发出一声困兽般的低吼。其他几个小债主面面相觑,唉声叹气。抵房子?那破别墅现在根本租不上价,卖又卖不掉,还要倒贴钱养着它?最终,在一片沮丧和咒骂声中,债主们捏着鼻子,在法院的调解(或者说强制分配)协议书上签了字。王胖子拿到了一张数额远低于预期的支票,算是用那座空置的别墅和巨大的亏损,给自己这场失败的借贷画上了一个惨淡的句号。
所有的法律程序,终于走到了尽头。喧嚣落幕,只留下满地狼藉。
一个清冷的早晨,我路过城郊那处廉价的公共墓园。远远地,看见一个熟悉的佝偻背影——是婆婆。她正蹲在一座崭新的、极其简陋的水泥墓碑前,费力地拔着周围的杂草。墓碑很小,上面粗糙地刻着“李志强”的名字和生卒年月,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慈父”。没有遗像,没有骨灰。这是一座名副其实的衣冠冢。她显然打听到了丈夫骨灰最初被草草安葬的地方(尽管后来被我取走扬撒),固执地在这里给他立了碑。
墓碑前,放着几个干瘪的苹果和一小堆燃烧殆尽的纸灰。婆婆一边拔草,一边对着那冰冷的石碑絮絮叨叨,声音模糊不清,被晨风吹散。那个小男孩没有来。
我停下脚步,远远地看着。心中没有波澜,只有一片沉寂的荒芜。她需要一个寄托哀思的符号,一个能让孙子磕头的地方,哪怕里面空无一物。这“墓地”,与其说是给李志强的,不如说是给她自己无处安放的晚年和渺茫希望的。她拔草的动作显得那么徒劳而凄凉,仿佛在清理一片永远无法真正埋葬过去的废墟。
我没有走近,也没有停留。转过身,朝着与墓园相反的方向走去。阳光穿透清冷的空气,洒在空旷的街道上。
回到店铺,我拿出那张被捏得有些发皱的车票。终点站是南方一个陌生的、温暖的海滨小城。店铺的转让合同已经签好,钥匙也交给了新的租客。账户里那点解冻后剩下的、属于自己的钱,足够我在远方重新开始一段极其简朴的生活。
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承载了太多不堪记忆的方寸之地,我拉下卷帘门,锁好。金属碰撞的声音清脆而决绝。
拖着简单的行李箱,我走向长途汽车站。没有回头。城市的高楼在身后渐渐退去,喧嚣也被抛远。
车子启动,驶离站台。窗外的景物开始流动。经过城郊时,那片廉价的公共墓园再次进入视野。婆婆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只有那座小小的、崭新的水泥墓碑,在初升的阳光下,反射着一点刺眼的白光。墓碑上那个名字,像一个小小的黑色句点,钉在这片被遗忘的角落。
遗忘的墓地。埋葬的,是那个叫李志强的男人,是那段千疮百孔的婚姻,是那些贪婪、背叛和永无止境的算计,是王娟前半生所有的幻想与挣扎。
车子加速,拐过一个弯道。那座小小的白色墓碑彻底消失在视线之外。
前方,是蜿蜒的公路,是陌生的地平线。风吹进车窗,带着远方湿润的、自由的气息。
我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该去种自己的花了。在远离这片废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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