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像无数根冰冷的针,透过教室窗户的缝隙钻进滨海市第七中学初二(三)班的教室。陈默坐在倒数第二排靠墙的位置,努力把冻得通红、裂了口子的手缩进那件明显过大、袖口磨得发亮的旧棉袄袖子里。棉袄是父亲陈建国几年前穿剩下的,灰扑扑的颜色,散发着淡淡的霉味和汗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挥之不去的贫穷气息。
讲台上,物理老师正唾沫横飞地讲解着“浮力”。粉笔在黑板上敲得梆梆响。
“阿基米德原理!重点中的重点!都给我记下来!这个单元测验必考!”老师的声音洪亮有力,目光扫过台下,“陈默!眼睛看黑板!别整天魂飞天外!”
陈默猛地一激灵,下意识地挺直了早已僵硬酸痛的腰背。他慌忙翻开面前那本物理书。书已经很旧了,封面卷了边,纸张粗糙泛黄——这是母亲在旧书摊上花了三块钱淘来的,上一任主人的笔记歪歪扭扭地写在页眉页脚,像纠缠不清的藤蔓。他旁边的同桌张涛,一个穿着崭新蓝色羽绒服、眼睛明亮的男生,正用一支漂亮的金属外壳自动铅笔,在崭新的、散发着油墨清香的练习册上刷刷地写着。那本练习册的名字正是物理老师刚才强调的《名校名师精讲精练:初二物理(上)》,封面上印着一个烫金的奖杯图案,在昏沉的教室里显得有些刺眼。
陈默知道这本书。班主任王老师上周开班会时特意拿在手里扬了扬,语重心长:“同学们,这套《精讲精练》是市里组织顶尖教研员编写的,紧扣考点,题型经典!对大家提升成绩至关重要!强烈建议人手一本!售价三十八元,学习委员负责统计购买名单!”
三十八元。
当时陈默的心就沉了下去,沉得比泥塘巷冬天的烂泥还要深。他低下头,假装在抽屉里找东西,不敢看王老师的眼睛,更不敢看张涛和其他同学纷纷举手报名的样子。他口袋里有母亲塞给他的那个小布包,里面是皱巴巴的钞票和硬币。那是书本费,是支撑他坐在这里的“门票”,每一分都浸着母亲的咳嗽和不眠的夜晚。三十八块?他连想都不敢想。他只能更加用力地攥紧那本陈旧的旧课本,粗糙的纸页边缘几乎要割破他冻僵的手指。
下课铃声尖锐地响起。
“好了,下课!”物理老师收拾教案,“对了,王老师让我提醒一句,《精讲精练》后天截止收费!没订的同学抓紧!别拖班级后腿!”
人群哄闹着涌出教室。陈默慢吞吞地收拾着那本旧书和磨得光滑的塑料文具盒。他感觉到几道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他身上那件不合体的旧棉袄和脚上洗得发白的黄胶鞋。几个家境好的女生凑在一起,小声嬉笑着什么,偶尔瞥过来的眼神带着一种让他头皮发麻的打量。他习惯了这种目光,像芒刺在背,却又无处可避。
“喂,陈默!”一个有些刺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同班的高强,个子高大,穿着时下流行的运动外套,脸上带着习惯性的戏谑笑容,“你这物理书是哪个朝代的古董啊?啧啧,还记着上辈子的笔记呢?”他故意伸手过来,想翻陈默桌上那本卷了边的旧书。
陈默飞快地把书护在怀里,身体绷紧,没说话,只是低着头,加快手上收拾的动作。
“哟,还护上了?”高强旁边的刘小峰嗤笑起来,“借读生就是借读生,连本像样的书都买不起?穷成这样还来我们七中混?”
“借读生”三个字像三根冰冷的钉子,狠狠凿在陈默的心上。他的学籍档案袋右上角,盖着一个醒目的红色印章:“借读”。这意味着他的家不在七中划定的学区范围内,他是父母托了不知拐了多少道弯的关系、又咬牙交了不菲的“借读费”才勉强挤进来的异类。这个红印章,是他在这所据说升学率不错的重点初中里,一切自卑和格格不入的源头。
“让开。”陈默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侧着身体想从高强和刘小峰之间挤出去。
“急什么?赶着去泥塘巷捡垃圾呀?”高强故意用胳膊挡了一下,坏笑着,“你那破地方,上次我爸开车经过,差点被那股味儿熏晕过去!怪不得你身上也一股怪味!”
周围几个看热闹的同学发出一阵哄笑。陈默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血液冲上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他感到一种强烈的眩晕和窒息。他能闻到高强崭新的运动外套上散发出的廉价洗衣粉的香味,这香味混合着周围同学的哄笑和刘小峰轻蔑的眼神,形成一股巨大的、令人作呕的洪流,几乎要将他冲垮、淹没。
就在这时,一道清脆的声音插了进来:“高强,刘小峰!你们很闲吗?又在欺负人!” 是学习委员林薇。她穿着干净的米白色羽绒服,围着一条柔软的红色围巾,小脸白皙,此刻眉头微蹙,带着一丝薄怒瞪着高强他们。她就像一道明亮的光,突然劈开了陈默眼前令人窒息的黑暗。
高强撇撇嘴,似乎对林薇有些顾忌,但还是嘴硬道:“哪有欺负人?开个玩笑嘛!是吧,借读生?” 陈默却像是被“借读生”这三个字烫到了,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刘小峰,抱着书包,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教室门,差点撞到刚走进来的王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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