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冰冷而粘稠,如同细密的针尖,持续不断地刺穿着滨海市的黄昏。陈默孤零零地站在人民广场中央,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早已被雨水浸透、沉重得如同灌了铅的传单袋。冰凉的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脖颈肆意流淌,浸透了他单薄的旧校服外套,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冻得他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身体在微微发抖,但手臂却死死箍着那个湿漉漉的袋子,仿佛那是他与这个世界仅存的、脆弱不堪的联系,是他证明自己“有用”、能换取饭食的最后凭证。
广场边缘商场明亮的廊檐下,林薇撑着那把透明的雨伞,身影在雨幕中显得有些模糊。她看着那个在滂沱大雨中倔强僵立的身影,看着他被雨水冲刷得更加苍白的面孔和紧抿的嘴唇,看着他如同守护珍宝般抱着那袋无用的废纸,眼神里充满了错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怜悯?是困惑?还是对这种近乎自虐般的固执感到的微微震动?她往前又试探性地挪动了一小步,伞沿的雨水汇成细流落下。
陈默感受到了那道目光。隔着厚重的雨幕,那目光如同探照灯,将他此刻的狼狈、卑微和可笑的坚持照得无所遁形。巨大的羞耻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淹没!他猛地低下头,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抱着那个冰冷沉重的袋子,猛地转过身,踉跄着、几乎是逃命般地朝着与廊檐相反的方向——广场更深邃、更空旷、更暴露在风雨中的区域,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去!
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水洼里,溅起浑浊的水花,打湿了早已湿透的裤腿。他要离开那道目光!离开那可能存在的、让他无法承受的怜悯!他宁愿被这冰冷的雨水彻底浇透,宁愿被这无情的世界遗忘在角落,也不要被任何人,尤其是她,看到自己这副被生活逼到绝境的狼狈模样!
不知在雨中机械地行走了多久,雨水似乎小了一些,但寒意却早已侵入骨髓。陈默茫然地抬起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广场边缘一处公交站牌的简陋遮雨棚下。小小的空间里挤着几个避雨的路人,投来或好奇或漠然的目光。他下意识地又往角落里缩了缩,背对着人群,肩膀抵着冰冷的广告牌金属框。
手机在湿透的裤袋里震动起来,带着一种濒死的挣扎感。他僵硬地掏出来,屏幕上跳动着的依旧是“王姨”两个字。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颤抖着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王姨的声音带着哭腔,穿透雨声和嘈杂,清晰地钻进他的耳朵:
“默默啊!你…你在哪啊?刚才护士长又来病房了!态度凶得很!说…说欠费都三万八千多了!明天…明天要是再交不上钱,下周一…下周一你妈的透析…就…就真的停了啊!医院有规定,欠费超过四万就强制停药…你…你快想想办法啊!你妈…你妈都听见了,一直在哭,我怕她…”王姨的声音哽咽了,后面的话被压抑的啜泣淹没。
轰!!! 陈默只觉得脑子里炸开一道惊雷!整个世界瞬间失去了声音,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巨响!三万八千多!透析…停药…母亲绝望的哭泣……
手机从湿滑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积水的地面上。屏幕上微弱的光映着王姨的名字,像一只绝望的眼睛。陈默靠着冰冷的广告牌,身体沿着金属框缓缓滑坐下去,溅起一片水花。他蜷缩在公交站牌最黑暗的角落,将脸深深埋进湿透的膝盖里,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这一次,不再是无声的颤抖,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如同受伤的幼兽,从喉咙深处撕裂出来,却被淹没在都市夜雨无情的喧嚣里。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滴落,混合着滚烫的液体,砸在积水的路面上。
周一的天空阴沉依旧,残留的雨水气息混合着校园里新修剪草坪的青涩味道,却丝毫驱散不了陈默心头的阴霾。母亲透析停药的威胁如同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距离下周一,只剩下六天!教材费的压力暂时被这更庞大的恐惧挤到了角落。
105宿舍里,张凯正对着镜子打理他那用发蜡固定的头发,手机里播放着最新的英文歌。王鹏则坐在床上,一边啃着一个巨大的肉松面包,一边刷着平板电脑上的短视频,不时发出嘿嘿的笑声。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宿舍里弥漫着一股食物和香水的混合气味。
陈默坐在自己的上铺,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破旧的按键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未发出的短信,收件人是辅导员周老师。内容删删改改,只剩下干巴巴的几个字:“周老师您好,我是材料一班的陈默,家里有急事,想找您借点钱,不知方不方便?”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麻。他从未开口向人借过钱,除了泥塘巷那些同样捉襟见肘的邻居。向代表着学校权威的辅导员开口?巨大的羞耻感和恐惧感让他几乎窒息。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赴死般的决心,猛地按下了发送键。短信发出的轻微震动,如同判决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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