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的雨丝如同细密的牛毛,无声无息地飘落在滨海市西北郊的荒山野岭。枯黄的野草湿漉漉地倒伏着,陈建国和李秀兰那两块紧挨着的粗糙水泥板被雨水冲刷得更加冰冷、灰暗。
陈默蜷缩在父母的坟前,背靠着一块冰冷的岩石。破旧的雨披根本挡不住无孔不入的湿寒,雨水顺着脖颈流进衣领,冰得他浑身打颤。膝盖上的牛仔裤早已被泥水浸透,紧贴着皮肤,寒气如同冰冷的针,不断刺入骨髓。手臂上卖血留下的淤紫在阴雨天里胀痛得更加厉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深处沉闷的呼啸和隐约的刺痛。
然而他似乎感觉不到这些。他低着头,眼睛死死盯着膝盖上摊开的一张试卷——正是那张从重点中学垃圾堆里淘来的模拟卷。试卷边缘沾着泥水和暗红的血渍(那是他咳血时不小心沾上的),卷面已经被他做了密密麻麻的笔记和演算,字迹在雨水的浸润下有些模糊。
一支铅笔头在半空中悬停,微微颤抖。陈默眉头紧锁,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疲惫的血丝和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光芒。他在思考一道解析几何大题,复杂的坐标系和抛物线的焦点问题像一团纠缠的荆棘,阻挠着他。身体的剧痛、寒冷和肺部的抽痛如同无数只蚂蚁啃噬着他的神经,试图将他拖入混沌的深渊。他用力咬了下干裂出血的下唇,尖锐的疼痛刺激着昏沉的大脑,强迫自己再次聚焦于纸面上的线条和符号。
“咳…咳咳…”一阵压抑的呛咳猛地袭来,他赶紧用手死死捂住嘴,身体蜷缩得更紧,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咳嗽声在空旷寂寥的雨幕中显得格外沉闷压抑。一丝温热的液体再次从指缝间渗出,他摊开手,掌心又是一抹刺目的鲜红,瞬间被冰冷的雨水冲刷淡薄。
他用沾着血和雨水的手背狠狠抹了把脸,额头上混合着雨水、冷汗和泥土的污迹被抹开,留下一道狼狈的痕迹。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腥味和死亡气息的冰冷空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重新拉回试卷。笔尖移动,在湿漉漉的草稿纸上艰难地画着辅助线,嘴里无声地默念着公式…
这里是泥塘巷唯一的光源和相对清净的地方——远离了出租屋隔壁醉汉的叫骂和婴儿的夜啼。更重要的是,在这里,在父母冰冷的水泥板墓碑前,那股几乎将他压垮的、名为“愧疚”和“责任”的沉重压力,反而转化成一种扭曲的、绝望的动力。仿佛只有在这里,在这片埋葬了父母所有苦难和希望的土地上,他才能榨取出自己灵魂深处最后一点残存的力量,去搏那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所谓“出路”。
……
离高考还有两天。 滨海理工大学材料学院简陋的阶梯教室里,气氛压抑凝重。空气里充满了汗味、油墨味和紧张的呼吸声。黑板上用醒目的红粉笔画着一个巨大的倒计时:“2”。
辅导员孙老师站在讲台上,表情严肃地宣读着最后几天的考场纪律和注意事项。学生们大多低着头,有的在飞快地翻看最后几页笔记,有的紧张地啃着手指,有的则双目无神地盯着前方,脸上写满了焦虑。
陈默坐在最后一排最角落的位置。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如同骷髅,脸色是一种极度透支后的蜡黄,双颊都凹了进去。嘴唇干裂起皮,没有丝毫血色。他裹在一件过于宽大的旧外套里(似乎是王姨儿子的旧衣服),身体微微佝偻着,仿佛承受着无形的重量。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有些费力,带着轻微的、压抑的嘶嘶声。手臂无力地垂在身侧,指尖偶尔会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将自己缩在阴影里,极力降低存在感,像一个随时会碎裂的影子。
“同学们!”孙老师提高了音量,“高考,是人生的重要一战!它虽然不能决定一切,但绝对是你们改变命运、实现人生价值的关键一步!最后两天,查漏补缺,调整心态,养精蓄锐!我相信,只要大家拼尽全力,不负青春,不负父母的期望,就一定能…”
“不负父母的期望…”
这七个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陈默的心上!他猛地一哆嗦,身体瞬间绷紧!眼前瞬间闪过殡仪馆炉门关闭的那一幕,闪过母亲灰白僵硬的脸,闪过荒山上那冰凉的水泥板! 期望? 母亲唯一的期望,是他活着,活下去!哪怕像狗一样爬着活下去!而不是为了那张虚无缥缈的文凭耗尽最后一丝元气! 巨大的悲痛和强烈的生理反胃感猛地袭来!他猛地捂住嘴,身体剧烈地前倾,一阵无法抑制的、撕心裂肺的呛咳骤然爆发!
“咳咳咳!!呕…咳咳…” 痛苦的咳声如同破锣,瞬间打破了教室里的肃静!所有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最后一排那个角落!
陈默佝偻着腰,咳得浑身痉挛,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书桌边缘!一只手死死捂住嘴,试图压抑那惊天动地的声响,另一只手则慌乱地伸进皱巴巴的外套口袋里摸索着什么。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鼻腔里弥漫开来,他几乎能感觉到那股温热的液体已经溢到了指缝!他不能在这里吐血!绝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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