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麻布在寒风中轻轻飘动,像招魂的幡。门口台阶旁的水泥地上,残留着一圈被水冲刷过、却依然透着暗沉的印记——那是焚烧纸钱留下的灰烬。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尚未散尽的香烛和纸灰的味道。
“妈…”一声嘶哑的、几乎不成调的呼唤从陈默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
昏暗的屋内,一个瘦小佝偻的身影闻声缓缓转过身。是母亲李秀兰。仅仅几个月不见,她仿佛又苍老了十岁。脸色蜡黄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眶深陷,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干裂的嘴唇抿成一条痛苦的直线。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袖口磨损得露出了棉絮。看到陈默,她的身体明显晃了一下,枯瘦的手紧紧抓住旁边一张破旧的桌子边缘才站稳。
没有嚎啕大哭,没有激动地扑上来。她的眼神里是一片死寂的绝望,如同被抽干了所有水分的枯井。巨大的悲痛早已耗尽了她的力气,只剩下麻木的躯壳。
“默…默仔…”她的声音微弱、沙哑,像砂纸摩擦着朽木,带着一种用尽全力后的虚脱,“你…你爸…他…”简单的几个字,耗尽了她残存的力气,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只剩下无声的颤抖和滚落而下的、浑浊的泪水。她用枯枝般的手背胡乱擦着脸,却越擦越多。
陈默僵立在门口惨白的麻布下,像一根被冻僵的木桩。眼前简陋的灵堂、母亲绝望麻木的泪眼,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黑洞,将他拖入了无底的深渊。长途跋涉的疲惫、病痛的折磨、一路强撑的意志,在这一刻轰然崩塌。身体里那根一直紧绷的弦,断了。
“噗通!” 高大的身躯直挺挺地,如同一截失去支撑的朽木,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 膝盖撞击地面的闷响在死寂的空气中格外刺耳。
他没有哭喊,没有哀嚎。只是僵硬地跪在那里,头深深垂下,额前的碎发遮住了脸。肩膀剧烈地、无声地耸动着,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溢出,如同濒死野兽的悲鸣。身体筛糠般地颤抖,每一次抽动都牵扯着肺部撕裂般的剧痛,但他已经感觉不到了。冰冷的绝望像海水,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感官和意识。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深蓝色旧棉袄、头发花白、脸上沟壑纵横的男人——陈卫东,陈默的堂叔,从里屋闻声走了出来。看到跪在地上剧烈颤抖、濒临崩溃的陈默,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浑浊的老眼里也含着浑浊的泪花。他走到陈默身边,枯瘦的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沉重地落在了陈默剧烈起伏的肩膀上。
“默仔…默仔…”陈卫东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充满了无奈和悲悯,“人死不能复生…节哀…你得撑住…你妈…你妈她…”他指了指旁边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倒下的李秀兰,话没说完,又是一声沉痛的叹息。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攒说下去的勇气,然后才艰难地开口,语气低沉而苦涩: “眼下…眼下最要紧的,是把你爸…送走。”他从自己洗得发白的外套内兜里,摸索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边缘磨损的纸条。那纸张是殡仪馆特有的单据纸,透着一股冰冷的格式化气息。
纸条被缓缓展开,递到陈默低垂的视线下方。
纸上清晰地打印着几行冰冷的铅字:
滨海市第二殡仪馆 丧葬费用结算单
逝者:陈建国
基础火化费: ¥1,200.00 遗体接运费(普通): ¥300.00 遗体冷藏费 (3日): ¥450.00 告别厅租用费(最小厅): ¥800.00 骨灰盒(最低档): ¥680.00 寿衣(普通): ¥350.00 卫生棺(纸棺): ¥150.00 纸钱香烛等消耗品: ¥320.00
费用合计: ¥4,250.00
已预付: ¥0.00
应付余额: ¥4,250.00
白纸,黑字,红章。 每一个冰冷的数字,都像一把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陈默早已血肉模糊的心脏!肆无忌惮地搅动!
四千二百五十块! 这个数字,在陈默眼前疯狂地放大、扭曲、旋转! 它等于他在鑫辉电子厂流水线上,忍受噪音、粉尘、辱骂、病痛,整整两个半月的血汗钱!等于他每天只啃干馒头喝白水,省吃俭用几个月才能攒下的救命钱! 可现在,这笔钱要用来…埋葬那个他恨过、怨过、也拼命想逃离的父亲!
“噗——!” 一股再也无法压制的、灼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猛地从喉咙深处喷涌而出! 鲜红的血点,如同凄厉的梅花,瞬间溅落在冰冷的、粗糙的水泥地上,也溅落在那张冰冷的殡葬结算单上。
猩红的血滴在惨白的纸面上迅速晕开、渗透,将那刺目的数字“4250.00”染得一片模糊、肮脏、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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