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弥漫着一种死寂般的空旷。只有床头监护仪发出规律而单调的“嘀…嘀…”声,屏幕上跳动着代表他微弱生命体征的数字和曲线。 母亲… 这个念头刚升起,心脏就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瞬间蜷缩起来,发出压抑的呜咽。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浸湿了枕巾。巨大的悲伤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混合着失去家园的茫然、对施暴者的刻骨仇恨、以及对自己无能透顶的极致痛恨!为什么活着的是他?为什么倒下的是母亲?那个用尽一生隐忍、付出一切、在最后时刻还想保护他破败家园的女人……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穿着警服的身影走了进来,是昨天在泥塘巷废墟现场负责维护秩序、后来随救护车一起到医院的那位中年警官,姓王。他手里拿着一个记录夹,脸上的表情是公事公办的严肃,眼底深处藏着一丝疲惫和无奈。
“陈默,感觉怎么样?”王警官走到床边,声音不高。 陈默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盈满泪水却燃烧着恨意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王警官似乎习惯了这种反应,他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翻开记录夹:“关于昨天泥塘巷发生的冲突和…你母亲的意外…我们需要给你录一份详细的口供。你把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详细地说一遍。”他打开录音笔,放在床头柜上。
从头到尾? 陈默的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他闭上眼睛,巨大的屈辱感和愤怒几乎要将他撕裂。父亲的欠债、刀疤脸的威胁、高利贷的利滚利、医院的催缴、走投无路的卖血、最后的强拆……这一切如同肮脏的污水,在他脑海中翻涌。 “是宏鑫公司…刀疤脸…他们逼债…拆了我的家…”陈默的声音干涩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抠出来的,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我妈…是被他们逼死的!是被那台挖掘机害死的!”最后的指控,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剧烈地咳嗽起来。
王警官默默地听着,偶尔在记录夹上写几笔。等陈默情绪稍微平复,他平静地开口,语气没有起伏:“你说的宏鑫公司,我们初步了解过。他们持有你父亲陈建国生前签署的完整借款协议和抵押文书,上面清楚写明,若逾期无法偿还,债权人有权处置抵押物——也就是泥塘巷的那处房产。” 他顿了顿,看着陈默瞬间变得惨白的脸:“从法律程序上讲,他们回收抵押物的行为,虽然手段…激烈粗暴了些,但并非完全非法。至于你母亲的死亡…”王警官的语气变得更为慎重,“法医初步勘验结果已经出来。直接死因是突发性脑溢血。是在情绪极度激动、剧烈运动(跑动)状态下,脑血管破裂导致的。虽然事发时挖掘机正在作业,但法医报告明确指出,她的身体上并未发现被挖掘机直接撞击或碾压的痕迹。现场目击者的证词也基本一致,她是自己跑过去,然后突然倒地的。”
“所以…所以就不算他们的错了?!”陈默猛地抬起头,目眦欲裂,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绝望而尖锐变调,“如果不是他们来逼债!拆房子!我妈她…她怎么会跑出来?!怎么会脑溢血?!是他们!就是他们害死的!!”他激动地想要坐起,右腿的剧痛让他瞬间倒抽一口冷气,跌回床上,只能发出痛苦的喘息和哽咽。
王警官看着他,眼神里有同情,但更多的是职业性的冷静:“陈默,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办案要讲证据和法律。目前所有的证据链显示,这是一起由债务纠纷引发的意外事件,属于民事范畴。宏鑫公司的暴力拆迁行为,我们会依法进行治安处罚,比如拘留相关人员、处以罚款。但关于你母亲的死亡,很难直接归咎于他们的刑事责任。”他合上记录夹,语气带着一种终结的意味:“我们会尽力调解,争取在民事赔偿方面为你多争取一些。这是目前…我们能做到的。”
民事范畴?治安处罚?民事赔偿? 这些冰冷的词汇,像一把把钝刀,反复切割着陈默的心。一条鲜活的生命,一个受尽苦难的母亲,她的含恨离世,最终就变成了轻飘飘的“民事赔偿”几个字?而那群手持凶器、拆毁家园、逼死母亲的凶手,只需要被拘留几天,罚点钱?
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铁水,浇灌了他全身,让他连痛哭的力气都没有了。他颓然地闭上眼睛,泪水无声地滑落,身体因为极致的悲愤和伤痛而微微颤抖。
王警官沉默了片刻,似乎也觉得这结论过于残酷。他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透明的证物袋,轻轻放在陈默手边的床单上。 “这是在…你母亲手里发现的。”王警官的声音低沉下去,“攥得很紧…我们费了些劲才取出来。”
陈默缓缓睁开泪眼模糊的眼睛。 透明的塑料袋里,静静躺着一本小小的、红色的塑料存折。 那本他无比熟悉的、母亲视若珍宝的存折!封面已经磨损得厉害,边角卷起,沾染着几处暗褐色的、难以清洗的血迹——那是母亲的血! 封面上,母亲李秀兰的名字,歪歪扭扭却又无比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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