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洞下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冰冷的墨汁,将陈默紧紧包裹。潮湿腐烂的气息混杂着尘土和化学制剂的味道,顽固地钻进他的鼻孔,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在吞咽冰冷的淤泥。地面是刺骨的寒冰,透过单薄的衣裤和一层薄薄的塑料袋(他把它垫在了身下),贪婪地汲取着他体内残存不多的热量。
右腿的石膏沉重得像块巨石,压在冰冷的泥地上,麻木感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石膏内部骨缝深处持续不断的、钻心的钝痛,以及被冻得失去知觉的脚趾传来的针扎般的刺痛。每一次试图调整姿势以缓解某个部位的剧痛,都会牵扯到全身如同散架般的伤痛,引发一阵无法抑制的呛咳。每一次咳嗽,都伴随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灼痛和喉咙涌上来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
怀里的塑料袋被他紧紧抱在胸前,如同溺水者抱着最后的浮木。那里面,装着他人生的全部残骸——几件破衣烂衫,一本染血的空存折,一张休学通知,一份死亡宣告般的诊断书,还有那个小小的、救命的、却也无比讽刺的白色药瓶。
“冷藏(2-8℃)。” 瓶签上的字迹,在黑暗中如同鬼火般在他脑海中幽幽闪烁。 零下的寒夜,冰冷的桥洞,怀里这瓶需要低温保存的药,成了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身体的免疫系统如同破败不堪的城门,肺结核的菌群正在里面疯狂肆虐。没有这些药,他可能熬不过这场高烧,更熬不过这漫长的寒冬。可在这里,每一秒暴露在低温下的药效都在衰减!希望的微光,与致命的慢性毒药,仅在一线之间!
寒冷如同无数冰冷的毒蛇,从四面八方钻进他的骨髓。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疯狂地磕碰着,发出“格格格格”的声响。心里的恐慌比身体的寒冷更甚。他哆嗦着从袋子里摸索出所有的衣物——一件磨得发亮的旧夹克,一件袖口脱线的薄毛衣,一条膝盖磨破的旧牛仔裤。他像裹粽子一样,把它们一层层包裹在自己身上,尤其是胸口和那瓶药的位置。然后,他蜷缩成一团,拼命地收紧身体,试图减少热量的散失。
然而,杯水车薪。 单薄的衣物根本无法抵挡桥洞下如同冰窖般的寒意。体温仍在飞速流逝。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尖锐的啸音和灼痛。意识开始模糊,寒冷和高烧让他的思维如同陷入粘稠的泥潭。他感觉自己正坠入一个无底的冰窟,身体不断下沉,四周是无尽的黑暗和刺骨的寒冷。母亲的音容笑貌,泥塘巷的废墟,刀疤脸狰狞的笑,医院惨白的灯光,还有那本染血的存折……这些画面在脑海中疯狂地旋转、破碎、重叠……
“冷…妈…好冷…”他无意识地呢喃着,意识在清醒与昏沉的边缘痛苦挣扎。
不知煎熬了多久,桥洞外,城市的喧嚣似乎沉寂了一些。只有远处桥上偶尔驶过的重型卡车,碾压路面发出的沉闷巨响,才短暂地打破这片死寂,如同巨石投入深潭,震得桥洞嗡嗡作响,也震得他麻木的身体一阵阵颤栗。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不同于卡车轰鸣的窸窣声,从桥洞更深的黑暗里传来。 陈默如同受惊的野兽,瞬间绷紧了身体,心脏狂跳起来!恐惧压倒了寒冷和高烧!是老鼠?还是…更可怕的东西?流浪汉?抢劫犯?他惊恐地睁大眼睛,试图在黑暗中看清声音的来源,右手下意识地在地上摸索,只抓到一块冰冷尖锐的碎石,死死攥在手心!
黑暗中,两点微弱的光亮缓缓靠近。 不是手电,更像是…烟头的红光?
一个佝偻的身影,在微弱红光的映照下,轮廓模糊地出现在几米开外的阴影里。那是一个身形干瘦的老头,头发花白杂乱,裹着一件看不清颜色的、鼓鼓囊囊的破旧棉袄,脚上趿拉着一双露出脚趾的破胶鞋。他倚靠在一个同样硕大的、肮脏的编织袋上,手里夹着一根快要燃尽的烟卷。
老头似乎也刚发现陈默这个“新邻居”。他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打量了陈默几眼,尤其在陈默那条刺眼的石膏腿和惨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他没说话,只是深深吸了一口烟,烟头的红光在黑暗中猛地亮了一下,映亮了他那张布满深刻皱纹、如同风干橘皮般的脸。
陈默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攥着碎石的手心满是冷汗。他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然而,老头并没有靠近。他只是默默抽完了最后一口烟,把烟屁股在冰冷的地面上捻灭。然后,他动了动,似乎要从他那巨大的编织袋里翻找什么。
陈默更加紧张! 老头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个东西——并不是陈默恐惧的凶器,而是一个方形的、看起来很普通的、边缘有些磨损的白色泡沫箱!有点像菜市场用来装冷冻食品的那种!
在陈默惊愕的目光中,老头打开了泡沫箱的盖子。里面居然不是空的!借着极其微弱的光线,陈默看到里面似乎垫着一些破棉絮,还有…几个同样用塑料袋裹着的东西?老头小心翼翼地将手伸进自己鼓鼓囊囊的怀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个小小的塑料药瓶——和陈默那个几乎一样!他打开瓶盖,倒出几粒药片,熟练地含进嘴里干咽下去(动作和陈默之前如出一辙),然后才把那瓶子也裹了裹,轻轻放进了泡沫箱角落的棉絮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