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栋412宿舍。 门牌号在昏暗的灯光下模糊不清。推开那扇布满划痕、仿佛被无数双疲惫的手反复推搡过的绿色铁皮门,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汗酸发酵的馊味、劣质烟草的辛辣、脚臭、泡面调料包的油腻气息、以及一种类似铁锈和霉变的金属潮湿味。这股味道如同实质的墙壁,瞬间将陈默推得后退半步,胸腔一阵翻涌,剧烈的呛咳几乎要冲破喉咙。
八张上下铺的铁架床如同一个个牢笼,紧密地塞满了这个不足二十平米的狭长空间。床铺大多挂着颜色各异、沾满油污的蚊帐或布帘,将里面遮得严严实实,只透出模糊的人影和鼾声。地面是冰冷的水泥地,湿漉漉的,散落着烟头、瓜子壳、揉成一团的包装纸。几个塑料桶和脸盆堆在墙角,里面泡着发黄的脏衣服。唯一的光源是天花板上吊着的一颗功率极小、蒙着厚厚灰尘的白炽灯泡,光线昏黄,勉强勾勒出空间的轮廓,却将一切细节都浸泡在一种令人压抑的昏暗中。
陈默的目光艰难地扫过逼仄的空间。 下铺几乎都有人占据了。行李、鞋子、乱七八糟的私人物品塞满了床下的空隙。空气浑浊得几乎无法呼吸。 “上铺!”角落里传来一个含糊不清、带着浓重睡意的声音,来自斜下方一张挂着深蓝色布帘的下铺。那人翻了个身,布帘缝隙里露出一双不耐烦的眼睛,“412就剩上铺了!自己爬上去!动静小点!别他妈吵着老子睡觉!”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上铺”两个字如同冰冷的判决。他抬头看向靠门最近的一张上铺。床板上只有一张薄薄的光板棕垫,边缘都破了,露出里面发黑的棕丝。没有被子,没有枕头,空空如也。距离地面接近一米八的高度,对于一条腿、拄着拐杖的他来说,无异于一座陡峭的悬崖。
他默默走到那张床铺的下方。下铺堆满了杂物,没有一丝空隙。他先将腋下的拐杖小心翼翼地靠墙放好,冰冷的金属触感提醒着他身体的残缺。然后,他伸出唯一能动的左手,死死抓住上铺冰凉的铁栏杆。锈屑和油污立刻沾满了掌心。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身体往上引。 第一步,左脚踩在下铺的床沿边缘(那里堆着一双脏兮兮的球鞋,他不得不踩上去)。鞋子的主人似乎被惊动,不满地嘟囔了一声。 第二步,他奋力将身体往上提,左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沉重的身体摇摇晃晃地上升。然而,右腿空荡荡的裤管成了巨大的累赘,无法提供任何支撑点!身体的平衡瞬间被打破!他整个人猛地向旁边歪倒! “砰!” 肩膀重重撞在冰冷的铁床架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胸腔里的灼痛被剧烈撞击引爆,他再也压制不住,发出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呛咳!喉头腥甜上涌,他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嘴,粘稠的血沫从指缝间渗出。
“操!有完没完!让不让人睡了!”下铺的布帘猛地被掀开,一个光着膀子、纹着劣质刺青、满脸横肉的壮汉探出头来,怒目圆睁,冲着陈默咆哮,“他妈的要死啊?!滚上去不会轻点?!再弄出声响老子把你那条腿也打折信不信?!”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陈默脸上。
巨大的屈辱和身体的剧痛让陈默眼前阵阵发黑。他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弥漫口腔。他不敢看那壮汉喷火的眼睛,再次用左手死死抓住上铺栏杆,几乎是凭借着一股绝望的蛮力,硬生生将自己残缺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拖拽了上去。汗水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服,每一次发力都牵扯着断肢的神经,带来尖锐的幻痛。肺部像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尖锐的哮鸣音。
终于,他狼狈不堪地滚上了那张硬邦邦的棕垫。身体因脱力而剧烈颤抖,冷汗涔涔而下。他瘫在那里,如同一条离水的鱼,只剩下破碎的喘息。昏黄的灯光从高处冷冷地洒下,宿舍里浑浊的空气、此起彼伏的鼾声、劣质烟草的余味,混合着他喉咙里不断翻涌的血腥气,构成了一幅活生生的底层牢狱图景。梦想的终点,竟是这样一个连一张安稳的床都难以企及的深渊。
凌晨五点。 尖锐刺耳的起床铃声如同钢锯切割神经,毫无征兆地在死寂的宿舍里炸响!紧接着是宿管粗暴的拍门声和吼叫:“起来了!起来了!十分钟后楼下集合!迟到的滚蛋!”
沉睡的牢笼瞬间被引爆。 咒骂声、翻身下床的咚咚声、脸盆碰撞的哐当声、匆忙套衣服的悉索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混乱的噪音海洋。浑浊的空气被搅动起来,汗臭、脚臭、烟草味更加浓烈刺鼻。
陈默几乎是立刻被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狂跳。高烧并未退去,反而在凌晨时分变本加厉,头痛欲裂,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带来眩晕和恶心。他挣扎着坐起来,眼前金星乱冒。冰冷的棕垫硌得他骨头生疼。
穿衣成了第一道酷刑。 那身藏青色的工装散发着浓重的机油味和新布料刺鼻的化学气味。他必须扔开拐杖,用一条腿艰难地保持平衡,同时单手将僵硬、粗糙的衣服往身上套。裤子尤其艰难,那条空荡的裤管像个累赘的口袋,需要他费力地塞进皮带扣住。每一次弯腰、抬腿都牵扯着断肢末端的神经痛和胸腔深处的灼痛。冰冷的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粗糙的工装面料上。宿舍里其他人早已穿戴整齐,骂骂咧咧地冲出门去,没有人多看他一眼,更别说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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